第一百零二回：不虞之隙

  雷立和單餘姚在香港停留了數日方才返程，二人從香港乘船駛回上海。餘姚因季節交替且水土不服患上了熱傷風，加上甚少走海路一直在暈船，所以她一直在船艙里昏昏沉沉的躺著，時不時就要嘔吐一番，這可把雷立給累壞了。

  雷立本就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爺，哪裡懂得照顧別人，他自己還是個肥碩的身體，在船艙里走動多有不便，可他又沒辦法不照顧餘姚，上下跑動幾次，就把他給折騰的筋疲力盡。

  雷立坐在餘姚對面的床鋪上，拿著一塊方巾擦著汗，他的格子襯衫已經浸濕一片，西裝褲上的背帶也從肩膀上滑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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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吃過暈船藥坐靠在床上，抱歉道：「雷先生，我總是給你添麻煩。」

  雷立怨聲載道：「我帶你去香港本是存了私心，以為你這麼個姑娘會照顧人。你這可倒好，我這就是叫做多行不義必自斃！你說說你這一趟，不是生著病就是給我拖後腿！」

  「平日我都是做你的幕後，只是在紙上寫寫畫畫，這一次見得可都是活人，而且一次性碰見那麼多洋人，我當時就怯場了！」

  雷立氣得翻著白眼，「就是你自己能力不行，怎麼還狡辯上了？」

  餘姚被雷立批評得難為情起來，「雷先生，我這次回去以後一定加倍努力……」

  「行了！行了！最好的方法就是平日裡要和洋人多溝通交流！」

  她咳嗦幾聲，「等回去以後，我天天粘著那群洋同事去！」

  雷立連忙把水杯遞給她，「這蘇小姐要是知道我沒有把你照顧好，回去還不得我給滅了口！」

  餘姚譏笑道：「雷先生什麼時候開始也怕起棠檸了？」

  「你那位姊姊擔心我把你賣到香港去，咱們臨行前特意過來囑咐我。反倒是蔣俊……」雷立顯得有些憂心，「蔣俊那小子怕是怨恨上我了。」

  她明白他話中的意思，「這次回到上海，我會找個機會跟蔣先生把話再說清楚的。」

  「你真的一點也不喜歡他？」

  「不喜歡。」

  「你還愛著你先生？」

  餘姚臉色沉了下來，「我早不記得他長什麼樣子了！」

  雷立看得出她說的是氣話，也就沒再言語。

  輪船馬上就要靠岸，二人收拾妥當行李也準備登岸。雷立扶著餘姚一路下了船，還沒走出來幾步路，已被自己的汽車司機發現，他扯著脖子大聲叫「少爺」，直把雷立嚇了一跳。

  雷立緊縮眉頭，「壞了壞了！我父母親來碼頭接我了！」

  「你都這麼大的人了，他們老人家還是放心不下你啊？」餘姚覺得不可思議。

  「他們哪裡是放心不下我！他們一定是聽到風聲，知道我帶了一位女職員去往香港出差，誤以為我們之間有什麼特殊關係，特意過來打探虛實的！」他一臉歉意道：「單小姐，怕是要委屈你了。」

  二人說話期間，那雷家車夫已經跑過來接走了雷立的行李箱。

  雷立的父母親已經從汽車上走了出來，用興奮的目光打量著餘姚。他們二老皆是舊派衣著打扮，年歲看起來也已經有些老了。餘姚這才想明白，雷立三十多歲還沒有娶妻生子，他們二老定是急不可待的。

  可雷立又是出過洋的，想來是沒有接受家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自己又忘不了那個英國姑娘，才會拖至今日還沒有成婚的吧？他的父母親恐是退而求其次，不敢對他再有過高的要求，只要他肯找個姑娘結婚就成。

  雷立不耐煩道：「爸媽，你們怎麼過來了？我都多大的人了，還至於讓你們又接又送的？」

  雷母笑吟吟道：「瞧瞧你這個孩子怎麼說話呢！你爸爸今日回來得早，我們就一起過來接你回家。呦，這位小姐是誰呀？你還不趕快給我們介紹一下？」

  餘姚早已擺好了標準的微笑臉，等待雷立引見。

  雷立轉過身向二老介紹，「這位是單餘姚單小姐。」

  餘姚忙欠身恭敬道：「雷老爺、雷夫人。」

  雷父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向餘姚點了下頭示好。

  「早就聽我們家雷立說起單小姐，今日可算是見到了本人。」雷母朝四周望了望，「單小姐有無親友來接站？若沒有的話就搭我們家汽車一程吧？」

  那雷家車夫已上前要奪過餘姚的行李，餘姚忙推辭不可麻煩雷家。

  雷父繼續邀請道：「單小姐就不要再推辭，順便來我們家裡吃頓便飯，再由雷立送你回家去吧。」

  雷父在官場上也做著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員，肯屈尊邀請單餘姚也實屬不容易。雷立見父親已然如此，只好勸向餘姚，「你就不要再推三阻四，去我們家吃頓飯而已。」

  他邊推著她走向自己汽車，邊在她耳邊小聲道：「你就當我幫我個忙吧！」

  餘姚聽聞只好上了雷家汽車，與雷母並排坐到車上。雷立則同雷父坐到了另一台汽車裡。

  果不然，在車上雷母就開始盤問起餘姚來。從家世學歷到職業住處挨個詢問無一放過。儼然雷母已把她當成了雷立的女朋友。她知道自己是在幫雷立應付二老，只好半真半假地回復雷母。

  雷家汽車在一個十字路口停頓，忽有報童湊過來賣報，雷母隨手賞了那報童一塊大洋，把報紙拿到手裡面來看。

  雷母微微覷著眼睛，「周夫人的事怎麼還沒有鬧完？這都登了幾天的報？」

  餘姚不知雷母口中的「周夫人」是不是她認識的那位「周夫人」。

  「現在的這些報紙就愛挖名人的隱私！人家葉先生和周夫人就是朋友而已嘛。」

  餘姚雙手交叉緊緊握住，這一刻她確定雷母所說的是誰了！葉裔勛這個混蛋，他就那麼著急向全上海的人公布他和周沈秀的關係？

  雷母把報紙遞給餘姚，「單小姐也聽過周夫人的大名吧？你看這報紙上把她給描繪的……我們家老爺跟已故的周先生是摯交，周夫人的品行我們是再清楚不過的。」

  餘姚接過報紙，只見報紙上的周沈秀昂首挺胸一副不可一世的尊容，而一旁的葉裔勛則面色凝重似乎很不悅。

  「這個人是？」餘姚故意刺探。

  「這位是葉先生，我們前不久剛剛見過面。他是從東北逃難到上海的，和周夫人是朋友，為人很正派的……」

  周沈秀到底是怎樣包裝的葉裔勛？他們這麼快就成雙入對地出席各種上流圈子了？雷母提及葉裔勛的口氣竟沒有一絲成見！

  餘姚在雷公館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做「巨富」之家。這頓便飯吃的堪比劉姥姥進大觀園。但她也對雷立刮目相看起來，他的家事這樣顯赫，卻還是在外靠自己謀生，實在是難得。同時她也明白這樣巨富的生活離自己很遙遠，她不會覬覦的。

  雷立把餘姚送走返回自己家中，他知道免不了受到父母親的層層盤問。

  雷父叼著菸斗在客廳內踱步，「你媽都跟我說了一遍，這位單小姐門第家世有些差，可她人還算漂亮和你還是同事，應該是你喜歡的新派女性，她自己能在麥根路上有房產也算有點根基，你也老大不小，我看你們倆就抓緊時間結婚吧！」

  雷母坐在雷立身邊，「原像單小姐這樣出身，定是進不了咱們雷家的門，可你這孩子倔強，婚事一拖再拖，我們一直尊重你，讓你民主自由戀愛，可到頭來呢？那單小姐也不再是二八的姑娘，你們倆就趕緊結婚吧！」

  雷立反駁道：「我和單小姐就是同事關係，再說茂辰哥的那個大侄子還追求單小姐呢！我橫插一腳算怎麼回事！」

  「單小姐同意跟那小蔣在一起了嗎？我可不相信她放著我們雷家不選，反而去選那靳茂辰的窮親戚！」

  雷立自知說辯不過父母親，只好回到房中關上房門。他始終忘不掉那個英國姑娘，教他怎麼再去和別的女子戀愛生子？他要的愛情不應該沾染上世俗氣息，可他真的還能繼續抗爭下去嗎？

  單餘姚回到家中，頭也不再痛病也似痊癒，更不覺得身體乏累，躺在寬大的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會浮現出報紙上的葉裔勛。

  明天一早，餘姚匆匆趕到銀行，查看了自己的帳戶，果真每月都在進錢。這是她和葉裔勛之間最後的聯繫。她還是想去找他，但是找他又要幹什麼呢？她開始瘋狂的想念他。

  她提著滿滿一皮箱的東西去往曉南閣。新開業的曉南閣離棠檸的家不太遠，店面自然是沒有瀋陽城裡的氣派，棠檸為了招攬生意已親自上陣，每晚定時彈上幾首琵琶曲。但這裡的生意還是不紅火，沒有固定的客源是最大的問題。

  打這邊開業餘姚就沒有正經來過，棠檸見餘姚給她提來一箱子的英國貨，美滋滋地合不攏嘴。

  「我看見報紙了。」

  棠檸就知道瞞不住餘姚，她拉了拉餘姚的手，「葉裔勛現在幹什麼都與你無關，你就應該過好自己的生活。」

  「我若再去找他，是不是就會讓人覺得很下賤？」

  棠檸不語，她默認了。

  「可我心生妒忌！我看見那報紙就恨不得把它撕碎！」

  棠檸隨口說道：「他葉裔勛有了新歡，你也可以找個新人啊！找一個樣樣都強於他的，氣死他！讓他後悔！」

  餘姚的耳朵都快豎起來，她早該想到這一招！她早該想起這個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