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回:宜嗔宜喜
2024-05-11 11:02:40
作者: 斐什
單餘姚同葉裔勛至此各執天涯再無瓜葛。
她聽取了蘇棠檸的勸諫,終究是搬到了麥根路上的公寓裡。她從不自詡是多麼清高的女子,犯不著跟自己較勁。因她獨居屋內總是空蕩蕩的,她便請了個老阿媽來照顧自己。
餘姚在這棟房子裡隨心所欲起來,不用再顧及任何的想法感受,她按照自己的喜歡任意布置起這個空間,哪怕是棠檸來串門子笑她眼光不夠時髦也無所謂,她自己喜歡最重要。
她去買下大量的書籍和唱片擺放在書房當中,甚至買來了一張世界地圖,非常醒目地標記出法蘭西、英國、俄國這些地方。這些國度可能都是單余橋去過的,她這麼做好像是想拉近自己和兄長的距離,又仿佛是在提醒自己,她始終不是一個人生活在這個世上,她除了有蘇棠檸還有一個兄長。
當然,餘姚還是過了一段醉生夢死的日子,聊以慰藉她那顆被葉裔勛傷透的心。
蘇棠檸和靳茂辰合夥的曉南閣如日開業,二人前前後後的忙碌著。餘姚更不想在這個時候綁住她,要她陪伴自己日夜悲痛不已。所以她選擇了獨自去看電影、逛街、買醉。
雷立許是和她越來越熟稔,再不然就是買了靳茂辰的面子,總之他非常迅速順利的和餘姚簽下了正式的聘用書,她在洋行里算是暫且站穩住腳跟,可是這樣喜悅的時刻她卻無人分享慶祝。
這一日和之前的任何一日都一樣,唯一不同的可能只有她的心情。她下了班自己走進一家酒館。吵鬧的人群聲很快就把她給湮沒,她覺得這樣子很好,陌生的環境裡無人顧轄自己,總比在熟人面前得來同情的目光要好受得多。
餘姚像是得了什麼怪病,不僅在東北的往事越來越記不住,就連葉裔勛的模樣她也快想不起來,唯有想起他的那種感覺總也不變。她什麼時候才可以把他從自己的心裡剔除去?
酒杯在她的手中搖搖晃晃,她雙手擎在桌子上,出神地看著在燈光下五光十色的朗姆酒,一個人走到她的身邊輕輕奪走了她的酒杯。
她抬起頭看見了雷立。
「你再喝下去,明日還能否來洋行?」雷立習慣了一臉嫌棄地瞥著餘姚。
她和他也算共事多時,早已知道他不是有意這樣對待自己,他骨子裡的傲慢目中無人是很難改掉的。
「我在替我自己慶祝。」
「何不去找蘇小姐呢?就算去找蔣俊那小子也可以呀。」他自坐下來,把餘姚點下的酒全部挪到自己那邊,幾大口便給喝光。
「棠檸和靳先生近來都在看顧曉南閣,我怎好總去煩擾他們。你也知道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再親密無間,也應留下點個人空間出來。你這留的洋博士不是更注重這些嗎?」
「喝過酒本性就露了出來,連說起話來都和平日裡不同。」
餘姚搖搖頭,「我總是這樣的,同我喝不喝酒無關。」
他不屑地笑一笑,又揚揚手叫侍應過來點了些酒。
餘姚已發覺出他的異常,「雷先生,你該不會是失戀了吧?你不讓我喝酒,自己卻沒完沒了的喝上?」
雷立把眼睛望向別處,深情地說道:「我在留英期間與一位英國姑娘戀愛,但我是家中獨子勢必要回國,可她又不能同我回來,最後還是分開了。今早,我收到了她的來信,她結婚了。」
原來雷立的內心還藏著這樣一段感情,餘姚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望著雷立竟生出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
雷立又飲下一杯酒,「蔣俊這小子也算很不錯,茂辰也不會虧待他,你何不考慮一下他呢?有情人終成眷屬該多好!」
餘姚用一隻手捧著自己的臉,「雷先生,我不喜歡蔣先生的。他可以找到更好的姑娘。」
「你為何不喜歡他?在他眼裡你就是那個最好的姑娘。」雷立追問起來。
她知道她應該向他坦白了。
「雖然你沒有問過我,但我也算是隱瞞了你。我是個破落戶出身的姨太太,最初怕你知道我有家室不肯錄用我,便一直絕口不提。我向蔣先生講過實情……」
雷立表面上不動聲色,內心已掀起軒然大波。
「剛剛我還在想,你不會是因為我的才能錄用的我,我好想還是占了蔣先生的光。」
雷立依然不拿正眼看她,「你的故事編的很精彩,可哪有有家室的女人成天住在朋友家中?」
「呵!和離了!我們離了婚,你們在路上遇見我那晚,我就成了下堂妾。」她自嘲的笑起來。
雷立忽然嚴肅道:「我不歧視你這樣的女性。」
二人已走出酒館,上海炎熱的夏季,不知怎麼就度了過去,這個夏季里所發生的事好像都是模糊的、燥熱的。雷立沒走多遠卻已汗流浹背。
餘姚直言道:「雷先生,夏日已過,你需減重,否則健康擔憂。」
雷立卻一本正經道:「餘姚,你若生活捉襟見肘我可以幫助你加薪。蔣俊那小子要是真心愛慕你,他不該嫌棄你那些過往。」
餘姚停住腳步,「雷先生,或許我的經歷有些卑微,我可以自嘲,但我沒有自卑。我不喜歡蔣先生,更不會因為蔣先生喜歡我,我就要感恩戴德謝天謝地。倘若你認為我利用他的感情得到你這份差事,你大可動用你的職權辭退我。我珍惜洋行里的工作,但我不需要你的施捨。你對國人女性怕是有什麼誤解,西洋雖好,但你我都是中國人。你一身才幹我是頂佩服的,但你國人尤其是女性的鄙夷態度是否可以適合而止?」
單餘姚說完丟下雷立揚長離去。
翌日她照常上班等待雷立的發落,他卻當前一日的事情沒有發生過,反而開始自我約束減起重來,雖然效果一直都不太顯著。說來也是奇怪,他們這一次深入熟悉以後,二人在工作上的默契程度倒是提高不少。雷立更加賣力的教起她東西,餘姚的態度向來端正,表現得到了洋行上下一致好評。
初秋,雷立要去香港出差申請帶上餘姚,餘姚很興奮雷立肯給她這樣一個機會。但這消息傳到棠檸耳朵里可不得了了,她羅列出一張長長的購買單子,定要餘姚給她通通買回來。餘姚不停地向他解釋,自己當真是去辦正經事沒時間遊玩的,棠檸已然聽不見去,非讓她去買不可。
單餘姚不日就隨雷立去往香港,樂壞了蘇棠檸卻傷透了蔣俊。
儘管蔣俊覺得雷立是看不上餘姚的,也知道他們一定是因公事才去往香港的,但他的心裡還是不自在,他甚至覺得餘姚在某種意義上是背叛了自己。
靳茂辰在明面上自然不好說雷立的不是,但背地裡卻對他的行為頗有微詞。埋怨他明知蔣俊對待餘姚的感情,還這樣的不避嫌,孤男寡女怎好共同出差?
蔣俊略吃醋道:「我覺得單小姐有點過河拆橋。」
「這事也不能都怪雷立,你倒是把單小姐給追到手哪!」
「那您倒是把蘇小姐追到手呀!」
靳茂辰反而被打了臉,而這打他臉的人已經進了他的家門。
棠檸戴著一副玳瑁眼鏡,這同她的衣著打扮實在不相符。她自從皮包里掏出一個帳本攤在茶几上。
她已是靳家熟客,小大姐早已知曉她的口味,這邊剛一進門那邊就為她端上來一杯醇香的咖啡招待她。她也不是個小氣的人,很懂得這邊的規矩,每次給傭人們打起賞從不手軟,所以都願意爭先恐後的來伺候她。
蔣俊見蘇棠檸氣勢洶洶而來,忙找藉口回到自己房間裡去。
靳茂辰油腔滑調地坐在她身邊,笑眯眯地問道:「瞧瞧你這是要幹什麼呀?」
棠檸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在茶樓里你不愛跟我計算,我只好追到你家裡來。咱們總得把上月的盈利算一算,我好跟你分帳。」
靳茂辰給蘇棠檸投資,明顯就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他換個法子給她錢花,也是換個法子讓她從了自己。之前圍在他身邊的女子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各取所需皆大歡喜。而蘇棠檸就是不肯,她一定要跟他算得明明白白,簡直是把他逼到絕境上。
「你該知道我對你的情誼,為何要跟我算得這麼明白?」
「你對我是何種情誼?」
靳茂辰拿捏著說話分寸,「我是很想和蘇小姐做男女朋友的。」
「茂辰,我想我們就是合伙人好朋友,至於男女朋友我想我們不合適的。」
他氣得憋紅了臉,快速翻閱起帳本,「就按照你這上的記錄的分給我吧!」
「茂辰,我知道你只是出來找找樂子,但若是給冬冬找後媽回來,一定得找個規規矩矩的人。我要是不夠自重,恐你也不會像今日這般待我。那麼我在你眼裡到底是什麼呢?跟堂子裡的那些娘們兒有什麼區別?你敢說你沒有查過我的底?」
靳茂辰登時坐直了身體,「棠檸,我……」
棠檸站起來理了理裙褶,「你放心,你跟我做買賣我不會讓你折錢的。我知道你不差這點子錢,但是我差!我在你這裡掙點辛苦錢,花起來理直氣壯,但這些錢是你送給我的,我還怎麼跟你說『不』呢?」
靳茂辰把蘇棠檸給晾了起來,他的身邊又開始圍繞起鶯鶯燕燕。但棠檸本就是不在乎他的,她的一門心思都撲在了茶樓上。
雷立和餘姚還沒有從從香港回來,周沈秀和葉裔勛的名字、照片卻登在了報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