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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漸行漸遠漸無書

2024-05-11 11:02:36 作者: 斐什

  周沈秀趕到小診所時,葉裔勛正躺在破舊的床榻上,整個人顯得滄桑無比,與他平日裡偉岸的形象判若兩人。

  葉裔勛從蘇棠檸的家中回來,整個人心如刀割如喪考妣。他親手扼殺掉自己和餘姚的感情,他有多絕情就會多心痛!趁著餘姚還有個年輕的尾巴,趁著她還有奮發向上的氣勢,放了她,讓她重新回到自由的天空里。

  她可以盡情的和同齡男子約會談情說愛,她那樣優秀地姑娘定不會缺乏追求者,她會遇見相伴餘生的人。他不想再綁著她束縛著她,她不應該把時間和精力放在他身上。她已經陪伴在自己身邊十餘年,真的足夠了!

  葉裔勛翻閱起那本已破舊不堪的《金瓶梅》。當年他攜餘姚在小年夜初登葉家大宅門,那晚他在房中看至書中孟玉樓的結局,心中頗為觸動。

  那時他的心中便有兩股力量,一種自然是希望單餘姚不要學孟三姐,他想讓她對自己從一而終,即便自己會先她死去,他也不希望單餘姚再改嫁他人;另一種便是認為孟三姐的做法很識時務,她沒有為西門慶守節而是跟著李衙內重新過起幸福的生活。他想就算餘姚以後選擇了這條路他也可以理解接受。

  可時光境遷,現在他卻選擇了第三條路,一條不知對錯不能回頭的路。

  他在家中精神渙散長久發呆,幾日都沒有去往公司。他親手為單餘姚整理行李,再把行李搬運到麥根路那邊的房子裡去。就算搬運空屬於她的所有東西,整個房間裡依然瀰漫著她的味道,永遠揮之不去。

  葉裔勛機械式地整理行囊,秋溶、阿纖輪番上前詢問勸說,均被他大罵一頓,搞得誰也不敢再靠近他。他就像是行屍走肉,在一次次的搬運的過程中,不慎踩空樓梯翻滾下來,摔斷了一條腿。

  這種時刻,他的身邊居然無人陪伴,屋漏又逢連夜雨,「英雄」遲暮!秋溶攙扶著老爺去往醫院,可她畢竟是個深居簡出的婦道人家,已經跟外面的世道嚴重脫節。在診所里連最簡單的與人打交道都畏手畏腳,裔勛也不想強她所難,便藉口照顧孩子遣她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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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溶不敢違背老爺旨意又放心不下他,弱弱地試探道:「老爺,我請夫人回來照顧您好嗎?」

  葉裔勛嚴厲拒絕,「從今以後家中再無單餘姚這個人,你們誰也不准再提她的名字!」

  秋溶被嚇得趕緊躲回家中,也算趁機脫手了在診所里奔波的苦差事。

  周沈秀留意著葉裔勛的行蹤,見他幾日未到公司里來,打他家中電話也總是無人接聽。遂親自登門拜訪,秋溶走出來接客,方才把老爺摔斷腿的事告知給周沈秀。

  周沈秀當下立即趕往診所,瞧見葉裔勛的處境不由得心酸起來。她馬上為他聯繫好一家醫院,設施環境、醫生醫術都高於診所太多。葉裔勛躺在病床上,也無暇再顧及顏面,對於周沈秀的「施捨」已全盤接受。

  折騰了整日,終於把葉裔勛安頓下來。他的腿傷得到有效救治,也請了專業護工常伴,病房也換成了私人獨住的。周沈秀可謂盡心盡力呵護備至。

  他的一條腿打著石膏吊在床尾處,上身靠著床頭傾斜下來。周沈秀坐在他的床邊,為他削著蘋果皮。

  「家中那個小俏婦是誰呢?不會又是你的姨太太吧?」周沈秀故意調侃他。

  「我長子的姨太太。」他慢聲答道。

  「你長子英年早逝了?」周沈秀好像什麼都知道一樣。

  葉裔勛也不覺得驚訝,安慰自己似的,「他給我留下三兒孫兒也很好。」

  「大兒媳呢?沒有跟來上海?幾個孩子都是姨娘所生?」

  葉裔勛不願細講,默然不語。

  周沈秀把削好皮的蘋果遞給他,「深宅大院裡的那點事我懂得的。」

  她沒有把話說破,又笑道:「你的其他子女呢?」

  「長女和她娘留在東北姑爺家裡,次子早年離家出走來到上海,三子攜媳婦兒去往法蘭西留學。」

  他儘量美化了每一個親人,他太久沒有向他人傾訴,人在身處病痛時內心總是分外脆弱。

  「葉家竟然……裔勛,你的內心足夠強大。」

  「令你見笑。」

  「妻妾子女樣樣不少,可在需要人關心時卻無人在側。」

  葉裔勛把蘋果放回到桌上,「所以我這樣一敗塗地的人,不足以讓你……」

  「裔勛,你莫要再說。你和令太太的事我已知曉,你既然已邁出那一步,後面的事就容我幫你吧。」

  他緊閉著雙眼,「我只是在利用你。」

  她忽然握住他的手,「誰怕誰呢?當心你日後真的再愛上我。」

  「沈秀……」他同握住她的手。

  他們之間到底是半真半假還是弄假成真?總是從這一刻起,周沈秀和葉裔勛的名字緊密地聯繫到了一起。

  周沈秀笑問道:「令家次子也在上海?」

  「我們已多年沒有聯繫,也不知道他到底身在何處。」

  「他叫什麼名字?他有何特徵?我可是幫你打探打探。」

  葉裔勛瞬間激動起來,「葉啟澄,他長得和我很像。」

  周沈秀就是能這麼準確無誤地抓到要害,她摸透了他的心理。

  「我只能說竭盡全力,你也不好對我抱有太大的希望。」

  ……

  餘姚照例來麥加利銀行上班。她的臉色難堪至極,不得不把終日梳起來的長髮披散下來,隱隱約約地遮蓋些臉龐。她安靜的坐在寫字檯裡面,逐字逐句地翻譯著文件。

  雷立透過辦公室的門縫望了她三次,他從來都是秉公辦事,只是這一次他帶了點私慾,導致他不自在起來。

  他用英文喚單餘姚進到他的辦公室來。她一進門,他的眼前忽然一亮,他沒想到單餘姚今日穿著如此嫵媚,與她平日的保守風格截然不同。

  但當他看到單餘姚那張臉時,不禁吃了一驚,她到底是經歷了什麼?他瞬間想到了蔣俊,以為蔣俊對她做了什麼不恥的事情。

  單餘姚克制住自己情緒,「雷先生,您要的那份文件,我可能要稍晚點才能給您。」

  雷立第一次在他的辦公室里問起私事,「昨晚蔣俊那小子欺負你了?」

  「沒有!沒有!」她絕不能再殃及無辜。

  雷立見她不吐實情,模樣也甚為可憐,動了些惻隱之心,「把你手頭的文件翻譯完就提早休假吧!休整幾日再回來工作。」

  他緊繃的雙肩頓時鬆懈下來,強顏歡笑:「謝謝雷先生。」

  雷立越發感覺到奇怪,昨晚單餘姚和蔣俊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本以為她會很快做好手裡那點工作,豈料她卻在當天下班時還沒有做完。他在辦公室里等了又等,不耐煩的走出去催促她。

  餘姚才慢吞吞地把文件交給他,抱歉道:「耽誤您下班了。」

  雷立接過文件連看都沒有看一眼,打發道:「趕緊回家去吧!」

  他自己也轉身離開洋行,急於去往靳家一探究竟。但他沒走多遠就想起來,自己的雪茄盒子落在的辦公室里,只好再折回去取。

  雷立剛走回辦公室套間,猛然地發現昏暗地燈光下,單餘姚昏倒在地板上。他快速跑過去,肥碩的身體好不容易才蹲下來。他拍拍單餘姚的臉,又搖晃了她幾下,餘姚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虛驚一場!虛驚一場!單小姐你要嚇死個人啊!」他把她扶起來,「我送你去醫院。」

  餘姚也不知自己怎麼就忽然暈倒,她只是坐久了站起來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雷先生我沒事的,不用再跑去醫院。」她想了想,「那麻煩您送我回蘇小姐家裡好嗎?」

  雷立應承著把她送到自己的汽車上,他不認得蘇棠檸的家,后座上的單餘姚還昏昏沉沉的。他便擅自做主把單餘姚送到了靳茂辰的家中,又讓靳茂辰通知蘇棠檸速來這裡。

  餘姚掙扎幾次要離開,都被靳茂辰和雷立攔了下來,告訴她棠檸馬上就來,她才安心地留在了靳家。靳茂辰又為她找來自己的醫生查看狀況。

  蘇棠檸還沒有趕到,單餘姚還在內室里被醫生查看,蔣俊已被靳茂辰和雷立圍攻起來。

  靳茂辰神色凝重,「你小子昨晚到底把單小姐怎麼著了?跟我們說實話!」

  雷立忙前忙後地出了一身的汗,「大家都是男人嘛,你若是衝動犯下了錯,可得勇於承擔責任!」

  蔣俊無故被插上這樣一個「罪名」急於撇清自己,恨不得把他知道的全部都吐出來。可他一想到昨晚餘姚對自己的懇求,便猶豫地無法開口。

  他自己本還在矛盾,還沒有想清楚要不要放棄對餘姚的感情。餘姚怎麼又在這個檔口昏倒在洋行里?雷立這個傢伙居然還把她送到靳家來!這都是些什麼烏七八糟的事!

  醫生這時候走了出來,「靳老闆無須擔心,單小姐只是沒有休息好,沒有大礙。」

  雷立像是不死心想再確定一遍,「單小姐真的沒什麼其他問題?」

  醫生把眼鏡摘下來,擦了擦眼鏡片,「雷先生不放心我的醫術?」

  靳茂辰趕緊打了圓場,謝過醫生並把他送出門去。

  蔣俊又被二人逼迫著走進餘姚所在的屋內。他坐在餘姚旁邊,「單小姐,你可感覺好些了?」

  餘姚揉了揉太陽穴,「真對不起蔣先生,又給你們添麻煩了。」她抬起頭用懇切的眼神望著蔣俊,「蔣先生……」

  蔣俊頓時懂得她的用意,「你放心,我絕不會說的。」這一刻,他是心疼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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