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一)
2024-05-11 11:01:10
作者: 斐什
當日在劉大錘的暗室內,藤岡修與棠檸闊別重逢。原來藤岡修一直不肯接受家族為他安排的婚姻,被迫與良子結婚,一方面是他父兄以棠檸的安危相要挾,另一方面也是他父親身體每況愈下,他作為兒子於心不忍辜負父親。於是他不情不願的與良子結為夫妻,但無論良子多麼賢惠溫柔,他心中所系女子依舊是棠檸。可他思念成疾竟出家裡逃了出來,在曉南閣門口徘徊多時未敢輕易闖進去,他怕給棠檸帶來麻煩使她陷入危險當中。他在市井裡遊蕩迷迷瞪瞪出了城,他也沒有多少當地朋友,忽想起劉大錘這位一面之交,便起心去投奔了他去。憑藉棠檸臉面劉大錘倒是收留了他,但他還未想清楚自己到底該怎麼辦?是勸動棠檸與自己一起亡命天涯,還是自己拋開家族獨自逃走,他還在劉大錘處考慮糾結,棠檸已匆匆尋了過去。
棠檸不是不想跟他遠走高飛,只是她已動盪漂泊太多年。從幼年時的上海到北京,再從北京到奉天城,直到支撐起這個曉南閣才算扎穩腳跟。在八大胡同做起風月營生起,她已喪失掉做母親的資格。從那個奉軍大兵到被剿了山頭的綹子再到後來的王泊川, 他們都曾對她說過海誓山盟,但最後他們都因種種原因與她分開。自有了曉南閣她也看淡了男女之事,只是未料自己會遇見藤岡修這麼個小情種。她自認為自己也是久經沙場的老手,但最後還是跟藤岡修愛的死去活來。只不過那時棠檸沒有太高太遠的思想覺悟,不會料想到幾年以後日本那個喪心病狂的國家會對東北做出什麼。她那時只想到藤岡修這個人,她希望他餘生幸福兒孫滿堂,更希望他能憑家族優勢做出點成績來。她的愛絕不是占有,在劉大錘那裡她苦口婆心相勸藤岡修,最後不得不以死相逼,乞求他回到家中安穩生活。最後他還是聽從了她的話,回家是棠檸對他的期望。這次回去,他立志洗心革面告別紈絝子弟生涯,全力輔佐族中事業。這是一條危險又無恥的路,只是那時所有人都猜不到東北最後的命運。
棠檸回到曉南閣鬱鬱寡歡萎靡不振,她再一次親手把藤岡修拱手送回去。餘姚放心不下她,頻頻來曉南閣陪伴,她不能夠看著棠檸倒下去。
裔勛的祖籍冀北那邊,有個威望頗高的老太爺過世,那邊傳來噩耗,裔勛需親自回去弔喪。家中如今只有啟涏一子,回鄉祭祖也務必跟隨。雖說離開時間不長,少則十天半個月多則也得一月有餘,裔勛不願把餘姚單獨留在奉天城,遂想帶著她一併回冀北。因那是回祖籍奔喪,餘姚自覺她作為小妾跟隨回去,裔勛臉面上不大好看,再一則她也不放心棠檸那邊,棠檸正是需要人陪伴照顧的時候,她不能把她丟下不聞不問。與裔勛商量半天,裔勛拗不過她,只得單帶著啟涏上路。走之前多多囑咐,教她凡事謹慎小心照顧好自己,他早去早回絕不耽誤時間。
裔勛啟涏都不在奉天城,商行那邊鳳傑自要多照顧一些。餘姚多在商行里幫襯,因她沒什麼實質性的活兒,就多留在帳房先生那裡打打雜役。待下午清閒光景,她便早一點從商行出來,去往曉南閣探望棠檸,每日在曉南閣吃過晚飯,再回來葉邸安靜睡下,第二日如故。
因之前金氏沒有提前撥給花柒份例,萬氏心中一直惦記著這回事。畢竟是花柒越過她捅出來的事端,她向來只在背地裡耍手段,明面上總是敬金氏三分。換作從前老太太在世時向著她護著她,她倒也不把金氏放在眼裡,但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啟澄又失蹤下落不明,她底氣兒不足,所以還是忌憚金氏與她明面翻臉。
花柒爭奪瑋年一事最終沒有得逞,也可賴花柒獨守空房可憐楚楚,又是去老爺那裡懇求的,明面上與金氏沒發生什麼衝突。但這一次花柒蠢鈍鬧了這麼一處出來,她心中不安恐金氏抓住她的小辮子。先晾著花柒幾日沒有理睬她,瞧花柒自己有點幡然悔悟,才把她叫過來狠狠臭罵一頓。萬氏講與花柒,若想在葉家做媳婦兒就得遵守葉家家規,要是她不願等啟澄歸來想自回娘家,她做婆婆的也不攔著,請她來去自便。花柒聽聞婆婆有攆她走的意思才真正害怕起來,自知這段時間自己鬧得太過分,若真趕她回娘家,勢必被她父親嫌棄辱罵,母親也會因此更加不受待見,於是她收斂脾氣對萬氏唯命是從。萬氏瞧花柒也算孺子可教,找了機會帶著她去金氏那邊賠禮道歉。
秋溶接手兩個孫兒連著照顧三個孩子,卻把他們照顧的都很好。啟涏跟隨父親回了冀北老家,金夫人難的清閒自在,獨自正在房中小憩。令一小丫頭為其捶腿,再一個小丫頭給其捏肩。
萬氏領著花柒進了房中,金氏未抬眼皮只耳聽閉目。萬氏先給金氏欠身請安,金氏略微點了下頭,接著花柒欠身給大婆婆請安,金氏卻裝作聽不見。萬氏在一旁向花柒使個眼神兒,花柒忙跪在金氏面前承認錯誤給金氏賠不是,懇求大婆婆原諒她年輕不懂事。花柒正跪在地上受罰,愛佳趕巧也從外面進來給金氏請安。這場面正是金夫人立威的好時機,更遲遲不肯讓花柒起來。愛佳看出來婆婆意思,忙跟在金氏後面打幫腔,把花柒罵的狗血噴頭。萬氏本想替花柒說兩句話,她們大房有點太得理不饒人,她已經帶著花柒來賠不是還想怎麼著?這明顯就是在煞她萬筱清的威風,實則在打她的臉面。但轉念一想,既來了這一趟就讓金氏罵個痛快,否則今日這一舉動豈不白白浪費?萬氏故而在側不語,任憑金氏愛佳責罵花柒。
金氏約摸消了氣才准花柒站起來,由於跪的時間太長,她站起來已經搖搖晃晃,腿打哆嗦頭也暈的夠嗆,給她這個教訓甚大,料她以後不敢再犯。這一折騰便到了傍晚,小丫頭過來請示金夫人什麼時候在哪裡開飯。萬氏瞧時間不早便起身攜花柒要回去,金夫人想了想,道:「今兒留下來吃吧,老爺啟涏都不在家,咱們幾個娘們兒做個伴。」又道:「叫施芸帶著萃紋一塊過來,姑爺要很晚才能回來吧?」
萬氏見金氏發了話,只好恭敬不如從命,遂差小丫頭回去請施芸母女過來。又回金氏道:「姑爺在商行里忙得狠,老爺跟三爺都不在家,他自然要多擔待點。」
飯桌上,金夫人在上首坐下,右手邊依次是萬氏、施芸、萃紋;左手邊依次是秋溶、經年、瑋年、紅年、愛佳。秋溶全程都在忙著照看三個孩子吃飯,面面俱到細心入微,眾人連連稱讚,連武媽和小丫頭都有點插不上手,訕在那裡有點難為情。愛佳自覺尷尬,她與這位少姨奶形成鮮明的對比,為轉移大家注意力,故道:「哎呀,咱們今天獨缺小姨娘呢。」
萬氏立刻接茬道:「你們小姨娘哪裡願意跟咱們這些娘們兒一起吃飯,人家外頭有花枝招展的朋友,就是那個,那個……王泊川休掉的姨太太。」
花柒接過話,「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城南那邊曉南閣的老闆娘叫蘇棠檸,聽說之前是個窯姐兒呢。」
秋溶聽聞刺耳鑽心,但她裝作未聽見,只顧照顧孩子們吃飯。
愛佳挑唆道:「那蘇棠檸能是個啥好女人,指不定在那茶樓里干起什麼見不得光的勾當呢!」
施芸也頗有微詞,「天色這麼晚也不知道回來,一個女人家不守婦道天天往外跑,是有點說不過去哪!」
萬氏笑道:「成天往咱家商行里鑽,拋頭露面跟一群爺們兒打交道,把咱們葉家女人的臉都丟盡了!」
金氏那根神經又被挑起來,前幾日在老爺房裡受的屈辱又浮現在眼前,那單餘姚居然被老爺庇佑,任憑她哭鬧也不上來相勸安撫,那時的屈辱感湧上心頭,氣得把碗筷一摔,「她單餘姚要幹什麼?覬覦上我們葉家家產了嗎?輪誰也輪不到她繼承!那個不要臉的賤貨,我早看出來她不是好東西!」
秋溶聽不下去想要替餘姚辯白幾句,一旁趙媽眼疾手快暗中拽了她一把,她立刻心領會意,忙閉住自己嘴巴,只顧低下頭照顧孩子們。
眾人越說越氣,一個道:「誰說不是呢,也不知道這個狐狸精給老爺灌下什麼迷魂湯,把老爺迷得神魂顛倒六親不認!」
另一個道:「我來這個家時間也不短,從來沒看見過老爺來我娘屋裡頭!」
再一個道:「我娘還是正經夫人呢,也沒瞧見老爺來這邊住過!哪家老爺不是跟著夫人同住,她可倒好把持老爺這麼久!」
一個又道:「何止如此,家裡有啥事,老爺都是遣她來房裡支會,葉家到底誰是夫人誰說話算?」
另一個又道:「我看啊,趁著老爺不在家應該整頓整頓宅子裡的風氣,好好教訓她一頓,給她點顏色看看,讓她知道什麼是規矩什麼事體統!」
再一個又道:「一個浪蹄子想在葉家興風作浪,做夢!夫人,您快拿個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