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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世情薄,錯錯錯

2024-05-11 11:00:54 作者: 斐什

  餘姚的記憶只停留在咒罵滿山紅那裡,之後發生的事她已全然不知,醒來時已躺回小公館的床上。床上鋪著厚實鬆軟的床墊,身上蓋著蓬鬆絨緞面的棉被,舒服溫暖填滿了她,再也感覺不到疼痛,再也沒有淚水。

  裔勛默默守護在她床邊,發現她醒來忙上前握緊她的手,微笑道:「你醒了?」

  她虛弱的點點頭,突兀的把手縮了回去,用微微的唇語道:「我想自己靜靜。」隨即勉強的轉過身去背對著裔勛。

  「餘姚,事情已然都過去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拍拍她的背,竭力保持平穩的語調。

  好一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孩子已經沒有成了死無對證,就算給她多少張嘴她也無法辯駁?她想過無數言語向裔勛解釋,但此刻她卻張口結舌。少頃,裔勛還坐在那裡似乎束手無策,「我想喝點粥。」她支會他。她不甘心,她還是想再試試。

  他在後身輕輕嘆口氣,走出房間去拿白粥,再一會子他端著白粥進來,扶她起身靠在床頭,慢慢餵她喝了幾口。她覺自己恢復點力量,盯著他的眼睛,誠懇道:「裔勛,你知道朮赤這個人物吧?」

  裔勛略感不解,尋了遍腦子想起他是誰,向餘姚點點頭。

  

  「成吉思汗之妻孛兒貼當年被敵部搶走,等她被成吉思汗救回時腹中已有孩子,這個孩子就是成吉思汗長子朮赤,朮赤一生都困於血統被質疑。裔勛,你覺得朮赤是誰的孩子?」

  裔勛放下手中的碗,緩緩站起來意味深長道:「餘姚,就讓這件事翻過去好不好?」他不想與她挑明說話。

  她無法再問下去,她懂得了裔勛態度。

  他話鋒一轉,「我去請棠檸來陪陪你,她為了你數日奔波實在難得。」

  裔勛邁出房間,他在躲避她,他到底還在乎!隨著這個孩子離去,諸多後患也跟著斬除。她沒法子不怨念裔勛,他怎麼忍得住連問都不問自己一句?她想起琪紅之事,那件事最終得以見光明是琪紅自己承認。但滿山紅絕不會為她證明,不僅不為她證明還殘害她的骨肉,他那般殘暴,她永遠不會原諒他。

  棠檸為她操心忙碌,拎著大包小包的補品來看她,恨不得要把小公館統統塞滿。

  「裔勛呢讓我來做說客,我覺得他誠懇,我這一次站要在他那邊。」棠檸謹小慎微的試探她。

  難道連棠檸也不信她了嗎?「要你說服我什麼?」

  「就算滿山紅不弄死這個孩子,你回了奉天城也留不得。他是滿山紅的種,你讓裔勛怎麼撫養他?退一步講裔勛願意視如己出,那滿山紅日後再以此為要挾常來騷擾怎麼辦?輕則鬧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重則再傷及你們性命家破人亡。滿山紅肯這麼痛快放你下山,想也是對你動了真情,料想扣得住你的人扣不住你的心。」

  餘姚仰著頭控制住淚水,她不想再哭下去,「棠檸,滿山紅沒有輕薄我。他沒有,他真的沒有!這孩子就是裔勛的,如果這孩子是滿山紅的,他怎麼會放我下山!」

  棠檸不可置信的看著她,「餘姚,你別這樣。」

  「滿山紅他真的沒有,為什麼連你也不信我了!」餘姚激動的要從床上跳下來。

  「我信,我信,餘姚你別這樣,你現在身體太虛了經不起折騰。」

  「滿山紅他弄死我的孩子,就是料定所有人都不會相信我!他算準了!沒有孩子後患解除,裔勛萬般心疼我卻不信我!」

  「我們都以為是滿山紅心狠手辣,得不到你也不允許他的骨肉流落他處。」

  「寧願杜撰假想自欺欺人,也不肯面對現實。」她抱著棠檸,「永遠也解釋不清楚了,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還沒有感覺到那孩子的心跳我就失去它了!」

  她在小公館養著身體,裔勛雖時時陪伴,但甚少與她閒談,他怕觸碰到她敏感的神經,惹出她的傷心難過,她明白他想讓自己忘卻盤山嶺這一遭,她想讓自己跟他重新過平靜的生活。

  滿山紅在盤山嶺待的不舒坦,他的屋子充滿餘姚的味道。被他撕破的餘姚舊衣堆在一角,那仿佛是他與餘姚之間最後的關聯。他悄悄拿著那衣裳到無人處清洗,用粗糙的手掌輕柔衣裳,生怕使大勁就把這衣裳扯斷。他如視珍寶般的把它收藏起來,原來得不得到的愛,使人這麼刻骨銘心。如果他沒拉起隊伍上山,如果他只是一個平凡的莊稼漢,如果他跟她是萍水相逢,如果沒有掠她上山,她會不會愛上他?他知道他終究留不住她,她跟著自己只會顛沛流離,保不齊哪天他的人頭就落了地,她該怎麼辦?葉裔勛好歹能給她一方安穩,餘姚跟著他總是比自己強的。

  他還是放心不下她,單橋匹馬溜進奉天城,在葉邸周邊蹲了幾天的點,才摸清楚另有小公館的存在。他隱蔽的爬到小公館外高大的楊柳樹上,有時一天也瞧不見餘姚身影,有時卻總能看見餘姚身影。她恢復了身體,她吃了兩餐飯,她換了件更美的衣裳,她講的話多起來,她的一切都好了起來,她唯獨永遠恨著他!他安慰自己叫她永遠恨著也好,這樣她也不會忘了他。他也試著恨她,恨她貪戀錢財回來過享福的日子,寧願做人家小妾也不肯跟他。可他還會來看她,在他想她的時候,他不會再打擾她的生活,因為他還是愛她。

  「哎呦,我跟你講我們姨奶奶遭了那一劫,回來整個人脾氣都變了,之前對杜嬸兒跟我都賊好說話,關起門來我們處的跟一家人似的。現在可不得了,但凡有一丁點不順她心意就發起脾氣,摔摔打打再正常不過。」環櫻出來買菜恰遇秋溶屋裡的趙媽,忍不住受的委屈便對趙媽嘮叨起來。

  趙媽勸道:「你們姨奶奶也算大難不死洪福齊天,受了驚嚇犯點小脾氣,你們也該多擔待點。」

  「話是這麼說,可現在就連老爺在她面前大氣兒都不敢喘,您是老人兒您說說,現在老爺還拿她當個寶似的供著,哪天真給老爺惹急了再不理她可咋整?」

  「那也輪不到咱們傭人操心,你們就做好你們該做的就成!」

  環櫻撇撇嘴不以為然,瞧著趙媽不跟自己一個鼻孔出氣,拉扯幾句閒話便草草分別。

  趙媽回府講與秋溶聽,秋溶剛剛把紅年哄睡著,嘆道:「遭了那麼大劫難,誰能立刻就好起來。我這老想去那邊看看她,也是怕時機不對遲遲不敢動身。」

  「這事看起來不簡單,老爺回府不許任何人提及,都傳言小姨奶奶是被綹子給掠走的,咱們老爺連遺囑都寫好了,隻身闖進綹子窩把她給救了出來。」

  「都是以訛傳訛,老爺再厲害能隻身打過百八十號綹子?」

  「咱家少姨奶奶呀,人家傳老爺是用了一半身家換她回來的。」

  秋溶與趙媽意會片刻,「你的意思是葉家現在只剩個空殼子撐不了幾年?」

  「反正這金夫人二姨奶奶是氣得夠嗆,背後都罵她禍害人咋沒死在外面。您當初還賭她能笑到最後,咱們可別站錯了隊!」趙媽勸道。

  秋溶倍感徘徊,餘姚若倒下她要投靠誰?她要去小公館探探虛實。出來時跟外人扯謊辦別的事,怕金夫人知道她私交餘姚。

  餘姚這個時候剛用完午膳,點了香薰斜躺在沙發上聽留聲機。這個留聲機是二手貨,但在當時也昂貴的要死,裔勛為了討她歡心也就買了下來。她穿著湛藍色滾金邊高領旗袍,袖子直蓋到手腕,較之前的風格保守了許多,半挽起頭髮臉上還是蒼白無血色。她見了秋溶也不大熱情,強打起精神與她寒暄。秋溶抱著紅年道:「姨奶奶瞧瞧紅年長的快不快?」

  她懷孕又流產一事裔勛瞞住所有人,當日他與棠檸聯手決定按壓下此事,除藤岡修之外再無他人知曉。也是回小公館安頓好一切,才命杜嬸兒環櫻回來伺候。 沒人知道她這一段過往,但她看到紅年便出了神,想起她那未出世的孩子。她有點壓不住情緒,道:「我累了你且先回吧。」

  她徑直走回內室,留下秋溶在客廳里好不尷尬。她敏感的察覺到餘姚的異樣,但她也同時確定下一件事,老爺是不會放棄她,小公館裡外陳設都瞧得出老爺的用心,闔家唾棄之聲此起彼伏,老爺依舊力排眾議。她還是要靠在單餘姚這棵樹下,秋溶相信她能再次崛起。

  葉裔勛自然不會放棄她,是他慧眼識珠發掘了她,把她從工廠里撈出來,她如今的端莊典雅落落大方,都是他精心雕琢過的。她是他半生最得意驕傲的,他不會把她拱手讓給他人。他沒有那麼冥頑不靈糾結她在綹子窩到底經歷了什麼,那不是她的錯,她也是受害者。他回味過餘姚訴話——關於朮赤的血統。他知道餘姚想要表達什麼,但對他來說真相已經不重要。自始至終他未逼問她一句話,她也再不提起那段遭遇,他們默契的選擇遺忘。他知道內心的傷口是很難癒合,但他願意相信她能夠走出來,她會因此走向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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