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小說里，故事外

  第二天早晨準時出現在健身房的只有柳敬亭和蘇瑾。

  

  蘇瑾身穿紫色T恤，配黑色七分褲，一條馬尾高高束起，正在做運動前的熱身運動。

  「早。」柳敬亭打了一個招呼。

  「早。」蘇瑾側頭回道。

  「就你一個人？」

  「是啊，他們估計昨晚都熬夜看書了。」

  柳敬亭頷首，隨口問：「你每晚都幾點睡覺？」

  蘇瑾身體站得筆直，然後左臂自然下垂，右臂慢慢抬起，成豎直狀，接著上身緩緩向左邊傾斜。

  「每晚固定十一點半，過了這個點，身上的電池就沒電了。」

  「你作息很規律。」

  「科學研究表明，晚上十一點後，身體要進入排毒階段，這個排毒需要在睡眠狀態中完成。」

  「聽說過這種說法。」

  蘇瑾這時已經在向另外一邊傾斜，說：「我給自己列了一個健康表，從飲食到睡眠，你們男生對這些肯定沒興趣。」

  「不不，我有興趣，你說說看。」

  蘇瑾慢慢恢復到正常的站姿，活動了一下筋骨，跳上跑步機，說：「晚上睡覺的時間剛才說了，十一點半，早晨六點半起床，保證七個小時的睡眠時間。」

  「嗯，七個小時比較適宜。」

  「早晨七點準時上廁所，呃……就是排毒啦，」蘇瑾沖柳敬亭笑了笑，接著說：「然後運動到八點，大約是四十五分鐘，之後休息半個小時再吃早飯。」

  「早飯很重要，我媽就總跟我說，早晨吃得要像皇帝，中午吃得如平民，晚上吃得如乞丐。」

  「是啊，早飯是一日三餐最重要的一頓。」

  「這麼一說，我倒記起來，平時聚餐，你最喜歡吃蔬菜，對不對？」

  蘇瑾笑道：「難得你記得，蔬菜是我的食譜中的主食，不管是我自己動手做菜，還是跟大家一起出去吃飯，我第一個要點的就是蔬菜，好在咱們每次點菜都比較民主。」

  「當初定『每人都要點單』的規則，就是針對你這種有嚴格飲食規律的選手，不過據我所知，總吃蔬菜也會造成營養不均衡。」

  「嗯，所以我並非素食主義者，魚肉和熱量較低的雞肉都是我喜歡的食物，當然，這都是一般情況，嘴饞起來的話，什麼熱量、什麼脂肪、卡路里都要暫時放一邊了。」

  柳敬亭笑。

  「儘管如此，油條、碳酸飲料我絕對不碰，酒精也控制在適量範圍內。」

  柳敬亭道：「這些條款執行起來有一定難度，特別是跟這一幫吃貨編輯在一起。」

  「是的，令月、青椒還一度宣稱要和我一起控食，結果堅持不到半個月。」

  「哈哈……青椒還有可能，康令月就算了。」

  飲食的話題結束之後，兩人都安靜下來，各自鍛鍊，過了兩三分鐘左右，蘇瑾說道：「我昨晚看了幾個小時的《倚天屠龍記》，感覺，這個張無忌的性格有點婆媽，優柔寡斷。」

  「判斷是對的。」

  「和以前的男主角差別真的挺大。」

  柳敬亭點點頭，問：「算上所有的武俠小說，你最喜歡哪個人物？」

  蘇瑾想也不想，脫口道：「洪七公。」

  「嗯？」這個回答讓柳敬亭大吃一驚，隨即反應過來，知道蘇瑾誤會了自己的意思，於是補充問道：「我的意思其實是，如果讓你選一個人物做男朋友。」

  「洪七公啊。」

  「啊？」

  蘇瑾笑道：「我以前就跟他們說過，目前你所有的武俠作品，我最喜歡洪七公。」

  「可是，他的飲食不太講究吧？」

  蘇瑾笑起來，說：「恰恰相反，我覺得洪七公是武俠小說中的美食家，當然，這個不是重點啦，我選洪七公做男朋友，因為他這個人正直、樂觀、幽默，而且一身正能量，好像這個世界永遠充滿希望。」

  「你這麼說，我也發現他是個不錯人選，不過，他年齡偏大了。」

  蘇瑾忙道：「沒有啊，洪七公出場時是個中年大叔嘛。」

  「你是大叔控？」

  蘇瑾笑著點頭，說：「確切地說，是優質大叔控。」

  「具體指的是……」

  「談吐沉穩有內涵而且風趣，風度要好，氣質內斂一些。」

  「好些偽君子也是這個形象。」

  「我明白，但相比於那些過度自信、表達欲強烈但又言之無物的年輕人，我更願意和這些大叔聊天。」

  柳敬亭慚愧道：「比如我、老常、見山嗎？」

  蘇瑾忙道：「不是說你們，你們都很厲害，特別是，你啊，有時候覺得你像一個老教授。」

  「聽你這麼說，真是情不自禁地想從客觀的角度找個理由，為你加點獎金什麼的。」

  「哈哈，好啊。」

  「要加獎金啦？」蘇瑾話剛落音，聽到青椒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

  因為是周末，大家的作息時間都是自由安排，像常有道這種睡到十一點才起床的，正好趕上跟大家一起吃午飯。

  「大家都看完了嗎？」常有道昨晚幾乎通宵刷完《倚天》，這時當然要炫耀一下戰績。

  「嗯。」

  「看完了。」

  「剛看完。」

  大家集體的肯定回答讓常有道有些受傷：「你們昨晚也通宵了？」

  「沒有啊，我們都是早上剛看完，昨晚按時睡覺。」

  「噢對了，現在是中午。」常有道拍了拍腦門，然後釋然道：「正好，現在大家可以毫無顧忌地一起討論而不用擔心劇透了。」

  常有道說完之後，大家忽然又集體沉默，沒人知道應該從哪方面開始討論。

  「可以先聊感情戲嘛，比如張無忌最後跟周芷若說的那幾句話。」

  話匣就此打開。

  讀《倚天屠龍記》，除了常常為張無忌的「不爭」感到憤憤，覺得他走上人生巔峰全憑好運氣之外，另外一個讓人糾結得恨不能跳進書里揍他一頓的地方，就是他對待感情的態度。

  情竇初開暗戀朱九真，初遇阿離就答應娶她，再見周芷若立即心中小鹿亂撞，邂逅小昭情投意合，聽楊不悔要嫁人心中悵悵，和趙敏不打不相識。

  最叫人無語的是，他最終已經答應跟周芷若結婚，並已經舉辦婚禮，結果還是被趙敏成功搶婚。終釀「新婦素手裂紅裳」的悲劇。

  縱觀全書，張無忌處於隨時可以跟任何人結婚且隨時可能會被搶婚的狀態中。

  這種糾結一直持續到故事末尾處，當周芷若藏起趙敏，把這個終極問題拋給張無忌時，這個謎團才算最終揭開，張無忌也因此留下武俠小說史上一段經典的名人名言：

  【芷若，我對你一向敬重，對殷家表妹心生感激，對小昭是意存憐惜，但對趙姑娘卻是……卻是銘心刻骨的相愛。】

  至此，這段情感公案似乎終於畫上圓滿句號，張無忌表明心跡，再不提她曾給他傷害，他的心裡再沒有別的女孩。

  聯繫上下文，以及考慮到當時的社會背景，這段話說得可謂字正腔圓，真誠樸素，無可厚非，但如果放到現代社會，一定會被無數人噴成綠茶吊。

  最關鍵的是，如果現在小昭、尹離、周芷若、趙敏都真的好好站在他面前，他真的能那麼堅定地四選一？

  「說起感情戲，我最關注的反而是阿離這一段，我覺得她跟《神鵰》中的郭芙有異曲同工之妙，可以拿出來做類比，一併列入愛情心理學的案例中。」徐晴道。

  柳敬亭贊同地點頭。

  徐晴續道：「郭芙對楊過是矛盾的愛，一方面希冀楊過能對自己好，對自己百依百順，一方面又對這麼做的大武小武不屑一顧，她愛上楊過恰恰是因為楊過不在乎她，她一直用瞧不起楊過來做自我掩飾，本質上這也是她一切心結的來源。

  這種情況能在生活中找到原型。

  阿離對張無忌的感情也奇妙，她心中念念不忘的是蝴蝶谷的那個小張無忌，那個咬了他一口的張無忌，而不是後來這個名滿天下的張教主，這說明有時候大家只是嚮往愛情本身，未必是某個具體的人，「小張無忌」代表著阿離少女情懷最初的萌動，她為此尋找了整本書的時間。」

  柳敬亭不停地點頭，徐晴講完後，他補充道：「很多人會對小時候的某個人念念不忘，但多年後真的再見本人，未必能有什麼感觸。」

  「聽晴姨那麼說，我覺得可以這麼總結，阿離代表尋找，周芷若代表迷失，小昭代表離別，趙敏是歸屬。」蘇瑾說。

  大家都表示認可。

  「好像我們每個人都要經歷這些階段吧，尋找，迷失，離別，最後才終成眷屬。」青椒說。

  一陣沉默。

  「就比如老闆跟璐璐啊。」青椒補充道，現場氣氛發生微妙變化。

  徐晴不著痕跡地接過話，說：「但是小說最後還是開放式結尾，誰也不知道周芷若到底要讓張無忌做的那件事是什麼。」

  說著看向柳敬亭，問：「你開始怎麼想的？」

  柳敬亭回憶了一下，大致記起《倚天屠龍記》的三個結尾，說：「一個結尾是周芷若讓張無忌接任峨眉派掌門；一個是周芷若讓張無忌答應她一生不能跟趙敏成婚，可以生活在一起，也可以生寶寶，但是不能成親，這是報趙敏的搶婚之仇；然後就是這個開放式結尾。」

  「我想的也是不讓他們結婚，」康令月看了柳敬亭一眼，接道：「因為只有這樣，張無忌才能一輩子記住周芷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