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後來的我們
2025-03-31 23:44:50
作者: 莫上高樓
我筆下的爸爸的形象,全部來源於我的記憶以及媽媽的講述,外人對他的評價,多數是「正直」、「嚴肅」、「善良」等等,他們只管評價,也許因為我們是晚輩,也許他們認為最了解爸爸的還是我們,因此我們很少從別人口中聽到有關爸爸的故事。
第一次同我們聊起爸爸的外人,是伍叔,伍叔不是我的五叔,他姓伍,是爸爸的好朋友。平時也包些小工程,爸爸常常到他的工地找他聊天或吃飯。爸爸下葬那天中午,按照風俗我家要宴請當天前來幫忙的所有人,伍叔也在其中。男性長輩們坐一桌,小楓負責陪在一邊,那天伍叔不停的喝酒,酒精沒讓他醉,到讓他哭了。飯桌前都是忙活了好多天的人們,伍叔不想再把壞情緒帶給大家,只拉著小楓絮叨:
「你岳父是個好人啊,就是命不好······在內蒙這個地方,他都沒啥朋友,你知道哇,他三十多歲才搬家到這邊,除了你四叔和另外倆叔,就剩幾房親戚,他是長房長孫,平時在兄弟們中間還要當大哥,唉,他心裡有事了,都沒個人說。後來我包他的工程,我倆投緣,就常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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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看你岳父每天往外跑,沒一天閒的時候,其實他比誰都顧家。和我喝個酒,還惦記著早點回,我見過的人裡頭,就數他這樣了。平時我們說去哪哪洗澡唱歌,他一次都不和我們去,一個大男人,沒一點花花腸子,天天就知道念叨家裡面。」
「以前我倆喝酒,他就說過你們四個兒女,說蓮子和她女婿貪安穩,不愛闖蕩,以後把小日子過好就行;說朵子性格要強工作又賣力,就是運氣不好,單位好幾次提干都沒她的份;說你們一家最活套,最能折騰,但是他早看出來了,你們也是表面強撐啊,實際比你大姐二姐都難;還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奎子,到現在還不找個對象結婚······唉······」
「你知道吧,人要是得治不了的病,他可能提前能感覺出來。我家裡也有老母親一直生病,我這麼多年的錢全給她花了。去年我手頭緊,和你岳父借十萬塊錢,以前我和他借錢他從來不說啥,直接借,結果那天他說:『錢我借給你,你得給我寫個借條,我以後和孩子們也有個交代』,你看,他當時可能就覺得自己要不行了······」
伍叔的這些話,是後來小楓轉述給我聽的,當時我在陪另外一桌同輩的親友,並不知道他們那邊發生了什麼。我急切的問小楓:「還有呢?爸爸還說過什麼?有沒有什麼心愿?有沒有說給我聽的話?」
小楓搖搖頭:「沒有了,伍叔喝多了,翻來覆去就這些了,倒是我覺得爸爸還是挺了解我們的。」
爸爸去世後,我一直都想尋找出他的遺囑或給誰留過遺言,我很想知道他還有什麼心愿,或者對我們有什麼寄託,但遺憾的是,我始終沒有找到。記得有一天我專門問過媽媽一次,媽媽說:「他沒有和我交代過。只有一次,還是在北京你家裡的時候,你去醫院問結果去了,快到中午時他叫我過去,和我說:『我覺得我撐不到過年了,要是我不行了,你今年就別一個人過年,你留下個閨女陪你』省的你哭。」
我又問:「然後呢?還有嗎?」
媽媽說:「沒有了,他好像還有想要說的,正要開口,你就回來了,他聽見門響,就再也沒說。」
和我在北京那次猜測的一模一樣,那天我回家後看見他倆都紅著眼眶,就知道他們說過什麼,但我沒想到他們還沒說完,這也許就是命運捉弄吧,爸爸一輩子話少,他的心思我也不能全部猜到,那些隨著他一起進入公墓的心愿,也是我永遠的遺憾。
去年冬天看一檔綜藝節目,其中有一個故事分享環節,有一個人說,他的職業是「臨終安慰」,也就是說,我們的民族是個含蓄的群體,面對臨終病人時,往往只會安慰他「沒事的,你會好起來的」,而不會在病人離開前表達自己的愛意,或引導病人說出他的心愿。「臨終安慰」人員會受僱或志願服務於這樣的家庭,到病人床前安慰他,減輕病人軀體和精神上的痛苦,讓親人和病人最後有一個直白的表達。看到這裡時,我也淚如雨下,是啊,當我們所有人都在給爸爸打氣,騙他說一切都會好時,是不是也剝奪了他走向死亡時最後時刻的告白,假如我早一點知道這個道理,我在醫院時會不會握住他的手,告訴他我有多麼的愛他,告訴他請他放心,剩下的我們,都會互敬互愛,照顧好媽媽,讓他不要害怕,他將去往的地方沒有病痛,充滿陽光。
今年春節,我們在家陪媽媽,晚飯時爸爸曾經的餐椅依然空著,從前陪爸爸喝酒的小楓也不知該和誰碰杯。我們都很怕空氣突然安靜下來,都努力的尋找話題,可說不了幾句,大家又歸於沉默,為了調節這怪異的氣氛,我讓辰辰和兩個外甥各自表演兩個節目,孩子們到底是天真的,他們認真的為大家唱歌跳舞,才把這新年裡的第一頓晚餐混過關。
晚上,孩子們鬧著要下樓放煙花,索性大家都穿好外套,一起下樓。從前,每年家裡的這項活動都是爸爸組織的——吃過團圓飯,他招呼著我們都下樓,點起一根煙,放一大串鞭炮,剩下的各種煙花就分到我們手裡,大家在樓下的空地上玩一陣,把當晚的煙火全部點燃,共同開啟這新年的儀式。從前是爸爸帶著我們,後來是爸爸帶著我們以及我們的孩子。今年,大姐招呼我們都下樓,讓奎子點根煙,她帶著我們放煙花。
冬天夜裡的小區空地上特別安靜,不像北京隨時都有人來來往往,我被凍得直跺腳搓手,路邊偶爾路過一兩個人,也不在意我們手裡的煙花,全都匆匆的趕回家。
這時,空地的對面出現了一個女人,她身材和我相仿,也穿了和我一樣的羽絨服,甚至,她還和我一樣帶了鴨舌帽。她一動不動的望著我們,雖然是黑夜,我也能感受到她炙熱的目光。孩子們放完鞭炮,又玩起了煙花。「嘭、嘭、嘭」,煙花瞬間飛向上空,為夜空綻放了最美麗的色彩。幾個孩子開始興奮的歡呼,對男孩子來說,這大概是他們最喜歡的娛樂活動了。
大煙花都燃放完畢,那女人還沒有要走的意思,她是誰?這個春節假期的夜晚,為什麼孤身一人在外遊蕩?為什麼一直盯著我們?
我心頭突然有一種假設,她會不會是我的爸爸幻化出來的樣子,春節回家來看我們,他在用這樣的方式,和我們團圓嗎?
大外甥又拿起一把仙女棒,用一根火柴一次性點燃後,分給大家,他一邊玩一邊唱歌,場面更加熱鬧。我再看看對面的女人,她還沒有走開。我突然就表演一般的和孩子們大笑大鬧,玩著手裡的仙女棒追逐著他們,嘴裡唱起了歌:「我有一個仙女棒,變大變小變漂亮····」終於,在對面女人的注目下,我們點完了所有煙火,我叫孩子們一起把垃圾收拾一下再回家,那女人又看了我們一會兒,才默默的離開了。
我從不信迷信,但當我看到一個和我很像的女人,並且長時間注意我時,我只想把她想像成爸爸,或許爸爸沒有說出的心愿,就是希望我們都過的開心快樂呢,那我就開心給你看,唱歌給你聽,你感受到了嗎?可以安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