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上海

  人們常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前世無緣，今生相伴，所以每一對父女的感情，總會有很多開不了口的依依不捨。我們姐妹三人，經常背地裡偷偷開爸爸的玩笑：「他上輩子肯定是個情種，欠了三個情人的風流債，不然怎麼會有三個女兒。」

  二姐嫁人後，爸爸一度非常失落，那時我還在讀大四，大姐在上海的一個航空公司工作快兩年了，我們姐妹三人的臥室，一直空空的，爸爸每次想我們了，就讓媽媽打電話，他只在旁邊聽著，有時候還提醒媽媽：「問問她缺不缺錢花？問問她最近感冒沒有？」我聽得出爸爸在電話那頭的想念，就主動要爸爸聽電話，可他拿起電話時，又總是應付我兩句，就倉促的掛機了。

  相對於二姐早早出嫁，隻身一人在上海並且還沒有男朋友的大姐更讓爸爸操心，他讓媽媽打給大姐的電話更多些，每次都會說：「不適應就回來吧，你又不是當空姐非得留在航空公司，你一個干行政的，到哪個公司都能幹啊。」起初大姐只是敷衍，後來，大姐不再躲避這個問題了，偶爾她也說：「實在不行我就回去。」

  當年大姐選擇在北京讀書，畢業後機緣巧合應聘到了上海，高考報志願的時候，她就已經明確表示過，她喜歡大城市的繁華，那裡有太多可能性，機遇也會比家鄉多，可這些年，不管是北京還是上海，那些令她憧憬嚮往的美好，一直沒有降臨到她的身上，生活壓力反倒讓她無所適從。如果我後來沒有成為「北漂」，我想我永遠不會懂當年的大姐。

  一個人在上海漂著的生活孤單又拮据，這已讓大姐有了想要回家的心思，後來發生的一件事，又讓她惶恐萬分，想到要逃離這裡。

  那天大姐照常6點起床，她通常要用半個小時來準備出門，然後坐1個小時的地鐵到公司，每天7點半在公司樓下吃個早點，8點準時打卡上班。可那天起床時，大姐發現自己全身無力，嗓子腫痛，拿溫度計一試，果然發燒了。上班的人都明白「輕傷不下火線」的道理，就算發燒也要抓緊時間洗漱，趕早一班的地鐵才不會那麼擠。可令大姐沒有想到的是，剛上地鐵，她的嗓子就越來越腫，她感覺有一個大腫包正在快速的拱起來，堵住了自己的喉嚨，她想試著給家裡打個電話，卻發現說話已經很困難了，這時，她才發現事情的嚴重性——如果堅持上班的話，她有可能會窒息在地鐵里！當機立斷，她就近下車到了一家醫院，找到急診醫生時，她已經呼吸苦難，嗓子發不出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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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看到大姐的情況，建議她馬上住院治療，需要儘快辦理入院手續，大姐指指自己的嗓子，恐懼和病痛同時折磨著她，她比劃著名告訴醫生，沒有人陪她一起來，她要自己去繳費辦手續。醫生驚訝的睜大眼睛，向大姐身後望了望，確定沒有人陪伴她，只得嘆了口氣，把大姐要和窗口交代的話寫在紙上，告訴她說不出話時就拿這張紙給窗口的人看，他們自然會明白。

  那個躺在醫院病床上的早上，大姐慶幸自己沒有堅持去上班，也後怕了很久——原來，這個病叫做急性會厭炎，是一種嚴重的潛在致命性感染，多數患者會在幾個小時內咽喉腫痛、呼吸困難，嚴重者可致休克、暈厥。那天大姐感到從來沒有過的無助和悲傷，這偌大的上海，連一個幫她辦住院手續的人都沒有，那她的那些建立在大城市裡的夢想呢？是否成了永遠都實現不了的空中樓閣。

  爸爸得到大姐生病的消息時，她已經出院照常上班了，年輕人不光身體的新陳代謝快，傷口容易癒合，就連心裡的難過也會很快過去。若不是爸爸一聲令下，還不知道大姐一個人要在上海熬到什麼時候。

  爸爸對媽媽說：「不能讓蓮子一個人在外面這麼漂著了，這不是個事，一個女孩單獨住在外面太危險，離我們又遠，有病有災的，我們都不能馬上知道。你去上海一趟，不管怎麼說都要把蓮子接回來，要是怕她不和你走，就讓緞子和學校請個假，讓她和你一起，務必把蓮子接回內蒙。」

  與高考報志願時不同，這次大姐非常平靜的接受了爸爸的安排，或許她堅持的太累了，遠方的家又總在聲聲呼喚，這個年紀的女孩，本應該正在享受愛情，在寵溺中順風順水的成長，而孑然孤勇的她，也終於要放棄這份倔強了。大姐在我們到上海前就乖乖離職，當我和媽媽乘坐的飛機一前一後飛到浦東機場時，大姐已經站在接機口等待，她知道我們此行的目的是把她「拘押回蒙」，她做好了最後的行程計劃，帶著我們進行了一次「狂歡式」的告別。

  我看到了她做計劃的小本子，短短一周時間被她安排的格外滿檔，她要帶我和媽媽去吃上海的燒麥、還要去吃羊蠍子火鍋、去某家很火的牛蛙店，還要在某個需要排隊1小時才到買到烤雞腿的店裡買一整隻雞。另外，她還計劃帶我們去田子坊、人民廣場、東方明珠、城隍廟、歡樂谷······

  本子上整齊的排列著大姐為我們精心策劃的上海之旅，也是為她設計的最後的告別。那幾天她顯得特別快樂，她熱情洋溢的為我們講解每一處風景，請我們吃她認為最好吃的上海美食，筋疲力盡後，我們終於郵寄了大姐所有的行李，離開了她合租房裡的那間小屋。臨行前，大姐最後抱了抱她養的那隻花貓，它曾經是一隻流浪貓，很小的時候被大姐帶回這間小屋，陪著大姐渡過一個又一個孤獨的夜晚，如今，它再次被大家送回小區的草坪上，成為那隻流浪貓。

  大姐選擇坐火車回家，一來省錢，二來，這樣可以慢慢遠離。24個小時的行程中，我們從上海始發，途徑無錫、南京、濟南、石家莊、榆林······慢慢的，那個城市越來越遠，窗外的景色從綠意盎然的南方，變成了黃土高坡，又變成光禿禿的石頭山，大姐話很少，是因為離家越來越近了，還是離幻滅的夢想越來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