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房子

  二姐能輕鬆的說服我，但她根本動搖不了爸媽的想法。爸爸只以二姐現在年齡還小為理由，拒絕她的結婚請求。

  後來我想，爸媽那麼反對，也許只是覺得太突然了，尤其是爸爸，他根本不能接受自己養大的女兒，有朝一日嫁為人婦。在他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之前，這道關口特別難過。二姐看自己一個人身單力薄，決定帶著男朋友回家見父母。

  他們到家的那天，爸媽禮節性的迎接了一下，二姐大方的對著爸媽介紹說：「他就是大偉，是我男朋友。」二姐的話音剛落，爸爸的臉色就難看了，他對二姐說：「誰同意他是你男朋友了？你問過我意見了嗎？」這種不講理的話從爸爸嘴裡說出，既可愛又難以反駁。我猜他只是因為看見女兒被別的男人搶走了心裡難過，才說出這種酸溜溜的話來。

  二姐耳根一紅，羞的差點掉下眼淚來，媽媽趕緊說：「快去洗手吃飯吧，熱菜馬上就能上桌了。」

  和爸媽上次招待小楓時一樣，媽媽又做了一大桌飯菜，只是這回氣氛非常凝重，並不如小楓那次和諧。爸爸只悶頭吃飯，媽媽有一句沒一句的，我也不敢亂說話，只能扯點學校里的事和二姐說，什么小艷交男朋友啦，什麼我們的雜誌最近客戶又多啦，二姐沒心思聊，嗯嗯啊啊的應和著我，空氣中凝結著一股尷尬的氣氛，不知道誰先開口進入主題。我想了想說：「二姐，你們那邊租房子那麼貴，你們倆人租兩個房子，真浪費錢。」

  爸爸瞪了我一眼，嚇得我趕緊不說話了。不過這倒是打開了話題，爸爸問：「你們租房子住，那結婚怎麼辦？也租房子？」

  二姐說：「我們暫時租著住，等有錢了再買也是一樣的。」

  

  爸爸說：「那不行，雖然我以前也是個農民，但我和你媽一結婚，我就知道不管大小應該有她的一個窩，條件好了再換大的也行，你倆本來就在外地上班，租房子結婚的話，我不能同意。」

  媽媽接著對大偉說：「哪怕你先付一個首付，剩下的房貸兩個人慢慢還也行，我們可以負責裝修。」

  大偉面露難色，他說：「我老家有房子，可我爸媽沒錢，要是付首付，我也要先把老家的房子賣掉。」

  爸爸說：「那如果一時半會賣不掉呢？你們就繼續租房子？」

  大偉說話不會拐彎，他說：「嗯，就租房子。」

  談話再次進入了僵局，最終，以爸爸的「等兩年再說」結束了這頓飯，二姐紅著眼圈，送走了「提親」失敗的大偉。

  可沒有想到的是，平時什麼事都依著爸爸的二姐，小時候為了躲避爸爸嚴肅問話而經常呆在臥室里的二姐，連當初報志願這種大事，她都因為爸爸的反對而不再堅持自己鍾愛的建築專業，如此乖巧的她，這次卻開始反抗了。她哭著找爸爸理論，被拒絕後愈挫愈勇，為了求得同意，她寧願不要嫁妝，不要錢，也要和大偉結婚。她越是這樣，爸爸就越是被她氣得失去理智，不管她說什麼，就是不同意！

  幾天的假期結束後，二姐垂著失敗的頭，拎著行李默默的離開了。

  媽媽悄悄對我說：「這個大偉人老實，將來肯定不會騙你二姐，就是現在他們著急結婚，怕他們太年輕，還不懂過日子，將來發現了結婚不是兒戲時，已經晚了。」

  我說：「我二姐住的南屋條件特別不好，我總是覺得不安全，你說，要是那個大偉也覺得不安全，會不會搬進去一起住？」

  媽媽恍然大悟，她說：「是啊，萬一逼急了，兩人再做出什麼事來，到時候更不好收場。」

  媽媽鬆了口，可爸爸卻一直不能釋懷，讓他最難以接受的，是男方沒能給二姐一個婚房。

  有時，在安逸中生活的我們，總喜歡用攻擊「公序良俗」的方法，來證明我們是有多麼的脫俗，比如，網絡上會有大段大段的文字，嘲笑女方家長是有多麼看中一套婚房，他們會講年輕人的夢想，會講未來，會說女方家長只看眼前等等，這種熱評經常會占據某些網絡平台的社會頭條，似乎在以這樣的方式告訴家長們：社會變了，時代不同了，沒房也能結婚！

  我曾經也這樣認為過，但我後來理解了當時的爸爸，他只是對二姐帶回來的男人太過陌生，以至於他不敢把女兒的未來託付到他手中，一個房子代表的，不僅是一個家的存在，也是給女方家長的一種安全感。生於80年代後期的我們，也經歷過物質貧乏的那幾年，也有過羨慕別人的時候，可不管爸爸正在走向事業的巔峰，還是人生的谷底，他都儘可能的給我們提供了一切他能給的。從前的那些年裡他經常陪酒陪到吐，無數次忙碌時白天晚上連軸轉，回到家裡，有愛人和一群孩子，我們的吃穿用度，不全都指望著爸爸嗎？爸爸或許是想：為什麼他自己可以做到毫無怨言的為家庭付出，而那個男人，還沒有絲毫付出、未來也是個未知數的男人，連一套房子都沒有的男人，憑什麼就能帶走他的女兒？

  蓋了快20年房子的爸爸，不忍心自己的女兒出嫁後沒房住，又出於男方會在不久後買房的承諾，他終究還是狠了狠心，想看看女兒能把日子過成什麼樣。

  第二年，二姐如願結婚，叫大偉的大男孩，成了我的二姐夫。我特意從學校請假回家參加他們的婚禮，大姐也請了年假，從上海飛回家觀禮，二姐的回門禮辦的特別隆重，爸媽終於肯笑著走上台，接受姐夫的改口儀式。

  婚後，他們住進了出租房裡，那個潮濕又陰冷的小南房，成了一年後我那剛出生的大外甥的第一個住所，我去看外甥，他躺在床上踢著小腿，眼睛跟著我轉來轉去，二姐夫打包回來一份涼皮給二姐，那是二姐最愛吃的東西，在那些不算富足的時光里，一份涼皮就能讓二姐開心很久。但他們從未抱怨過那段艱難的日子，就像他們從不提起爸爸當年對他們婚姻的否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