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成長(下)
2025-03-31 23:43:13
作者: 莫上高樓
爸爸雖說沒有和媽媽吵架,但那幾天家裡的氣氛特別冰冷。早上,爸爸照常出去上班,媽媽給他做飯,晚上,媽媽也照常為他加餐,只不過比往年少了一些菜,只保留了炒雞蛋和炸花生豆。一切都正常,就是他們的話少了很多。就算我們年齡小,也能看得出,媽媽在和爸爸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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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積壓已久的情緒,被我那天掉進冰窟窿這件事給激發了,媽媽的怨念,也許並不是我們不聽話,也不是爸爸際遇起伏,而是她一眼望不到邊的日子裡,仍然是一復一日的,清湯寡水般的重複。
那年冬天天空經常陰沉沉的,鴿子陣在我們的頭頂飛過,迴蕩著哨聲,我們躲進睡覺的房間或者南房的小書屋裡,不敢惹媽媽生氣。爸媽的房間也經常靜悄悄的,就算爸爸在家,也聽不到他們談話。這種情況維持了多久呢,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有一天我躲到小書屋裡時,感覺那令人窒息的氣氛有些緩和了。
那天是周末,姐姐們和弟弟在臥室里下跳棋,我一個人在小南房寫作業。我喜歡自己獨享書屋的樂趣,從小和一群姐弟一起長大,無論什麼都要無條件分享給對方,這樣的孩子會特別享受一個人獨享時的快樂。那天我把小南房的火爐燒的特別旺,南房裡溫暖的像春天,我聽著爐子裡的炭被燒的滋滋亂響,滿意的寫著作業。不一會,外面的天變得陰沉沉的,南房愈發顯得溫熱舒適,我打開檯燈,繼續學習。也許是南房屋頂的煙囪飄出去的熱氣被爸爸看到了吧,只見他手裡拿著一個土豆進來了。
我低著頭,假裝認真的寫作業,沒有理爸爸,爸爸也不說話,拉過一把椅子,背對著我坐下了。他拿起火鉤,給火爐掏了掏灰,把火爐底部已經有的灰巴拉巴拉,再把土豆扔進去,又用火鏟把土豆旁的灰鏟起來,蓋在土豆上。
我悄悄看著爸爸,他臉上難得的放鬆的神情,嘴角上揚,像是遇到了開心的事。他一直沒有回頭看我,好像我在與不在都不重要。他一會伸出手在火爐上方烤烤,一會又出去拿了他的茶杯坐在火爐旁喝茶。一會,他居然拿起火鉤,輕輕的敲打在火爐上,嘴裡唱著:「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兩岸走······」這是我第一次聽見爸爸唱歌,也是最後一次,我記憶里,他似乎是個沒有音樂細胞的人,沒想到唱幾句,也不難聽。我坐在他背後的書桌前,不知道怎麼的,就像窺探了他的秘密一樣,自己反倒臉紅了。
爸爸那天在小南房呆了好久,我們始終沒有說一句話,後來,他用火鉤敲敲那個土豆,覺得可以了,就把它巴拉出來,用手拍拍上面的灰,再吹吹,撕開一層皮,屋裡頓時有一股烤土豆的香味,聞得我都餓了。爸爸覺得土豆烤的非常成功,起身推門走了,我猜他最後把土豆給媽媽了。屋子裡留下了土豆味,還有火爐里跳躍的火苗,我看向窗外,天黑的比平時早很多,看樣子,是要下雪了。
我不知道媽媽與爸爸的這場冷戰,是誰妥協更多,那天晚飯前,我聽到媽媽切菜的聲音再次有了規律和力道,他的腳步再次輕快起來,我就知道,那個土豆起作用了。
那晚果然下雪了,我興奮的把一排院燈都打開,仰頭向上看——輕盈的大雪花,從夜色中慢慢飄落,那是從宇宙深處落下來的精靈嗎?它們那麼悠閒、那麼嫵媚,落到地上,被院燈映射著,發出晶瑩的七彩的光,我開始瘋狂了,我只穿著一件小棉襖,就在院子了亂跑,想融入這美麗的大雪中。媽媽敲敲玻璃窗,示意我進屋,她臉上微笑著,這些天的陰霾全部消失了。
雪後第二天開始起風,西伯利亞的寒流會把昨晚的雪花捲起,拍到人們的臉上,刀刮一樣生疼,地上的雪被吹出了一層層的褶皺,沙漠一般。我兩個上初中的姐姐天還沒亮就要起床上學,外面的雪太厚了,她們只能選擇留下自行車步行去上學。
那天她們兩人頂著風,互相依靠著向前走,嘴裡的哈氣凝固到毛線帽上、眉毛上、睫毛上,被凍成了霜,腳下的雪地被他們踩的咯吱咯吱的響。走了一會後,天漸漸亮了,這時她們聽到爸爸在身後說:「天快亮了,前面的路也好走了,你倆自己去吧,我就不送了。」
風聲一直在耳邊沉吟,她們兩人,居然沒有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原來,爸爸覺得那天的雪太厚,兩個女生天還沒亮就出門,爸爸生怕她們有什麼危險,就一直跟在她們身後,直到確認安全了為止。
媽媽和爸爸冷戰後,爸爸的性格變暖了,他似乎明白了,我們是他的女兒,他對我們的管教,不應該只是嚴格的要求和命令了。適當的聊聊天,也應該是這個家庭該有的一部分活動。從那以後,爸爸在吃飯時也會找一些話題來聊,起初那些話題很生硬,比如他會像個老師一樣的問我:「你讀《紅樓夢》,讀出了什麼中心思想?」這麼大的命題,讓我覺得吃一頓飯可能也說不完,但我又不好意思不回答他,只能聊上幾句。再後來,爸爸也聊聊歷史故事,因為這個我們都能插上話,而且無關現實生活,氣氛會很活躍,漸漸地,爸爸年紀大了以後,越來越喜歡聊他的過去了。他經常說起,他小時候沒飯吃時是怎樣的,小時候和外面的小孩打架打輸了會怎樣,老家誰誰還活著,誰誰已經死了······成長也是一門學問,參透了,才能真正長大吧。
那個冬天最終迎來了屬於它的晴天,一場大雪後,天空湛藍,空氣新鮮,我們吃著僅剩的一些白菜和土豆,等待春天的來臨。
我一直都很喜歡一首小詩:「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每次讀到這首詩,我就想起那年默默跟在姐姐們身後的爸爸,想起他在我們出嫁後從來不願留宿到我們家裡的樣子,可我多麼希望有一天,一場大雪能擋住他的去路,我就有理由說:「你看天都下雪了,還是再喝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