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成長（上）

  那註定是個非常難熬的冬天。

  那些年的內蒙古，交通運輸尚不便利，大雪封路又是常見的小事，所以南方的蔬菜水果到了冬天也就很少見了。本地郊區溫室大棚里的蔬菜成了搶手貨，價格也水漲船高。到了春節，一小把香菜、兩個尖椒、一斤蘑菇都要漲到十幾塊，夏天幾塊錢一筐的黃瓜西紅柿，到這時的價格更誇張，一個就幾塊錢，作為調味的蔥、姜、蒜市價更是難以捉摸，隨時控制著人們的心跳節奏。

  當然，那麼昂貴的蔬菜，並不適合天天吃，於是當地住平房的老百姓，幾乎家家有地窖。秋天大豐收時，趁著蔬菜水果便宜，大家都用地窖大量的囤積過冬的食物。一般情況下，人們都會先存幾麻袋土豆，土豆不易壞，放到明年春天還是新鮮的；胡蘿蔔也是大家爭相存儲的食物，內蒙古人喜歡吃羊肉胡蘿蔔餡兒餃子；再存幾個大南瓜，一麻袋圓白菜，這個冬天基本上就能挺過去了。地窖里的水果一般只有蘋果和梨，秋天時依舊用麻袋裝回家，成了這個冬天難得的美味。

  除了用地窖儲存，當地人還會使用醃製來保存容易腐壞的蔬菜。比如，他們在秋天時會成筐的購買黃瓜，滕出一個大水瓮，把切成條的黃瓜放進去，壓上大石塊瀝乾水分，加入咸鹽、辣椒、醋等調味品，吃的時候從水瓮里撈幾條再切成小塊，酸辣脆，下飯又實惠。同樣，西紅柿、茄子、豆角都可以做成不同的醬或鹹菜，這些醬罈子和鹹菜瓮整齊的擺放在南房中，也是一種特別的景色。

  地窖和南房都有食物，那大院子也不會空著，初冬時節，大白菜上市了，這打掃乾淨的院子就是給白菜準備的一塊寶地。那時不管誰家，都會提前購買白菜，人口少的人家可能幾十棵就夠了，人口多，家庭條件又一般的家庭，會儘可能多的購買這最廉價的過冬食物。

  爸爸差點破產那年，剛上市的大白菜2毛錢一斤，媽媽買了2000斤，大約500個。我們姐弟四人，把白菜從巷子口賣菜的拖拉機上一趟趟搬運回家，媽媽則站在院子裡，接過我們手裡的白菜，一個個擺放整齊，她先在南牆邊的地上鋪一層舊報紙，再把白菜排成一列，然後像迭羅漢似的一層層壘上去。那真是個複雜的工程，我忘記我跑了多少趟，才把那一車白菜如螞蟻搬家一樣移到家中。媽媽整理完最後一棵白菜，再給它們蓋上準備好的「棉被」，拍拍手，這才完工了。

  那年吃白菜都要吃吐了。

  

  我家地窖里，還存了幾麻袋土豆，還有一麻袋紅富士。媽媽疼我們，覺得我們可憐，不知從哪裡省出了一袋蘋果的錢，那天她用自行車把蘋果馱回家，鄭重其事的和我們說：「從今天開始，每天只能吃一個蘋果。」不是每人吃一個，是所有人吃一個。

  我們幾個孩子秉承著媽媽的這道指令，每天看媽媽心情好時，就會問是否到了吃蘋果的時間，經過同意後，我就會鑽到地窖，摸一個蘋果上來，媽媽把它洗乾淨，一切四份，分給我們吃。

  在那之前的幾年裡，我家的地窖、南房會放十幾箱水果用來過冬，一般都是香蕉最先被吃完，然後是桔子、沙果、蘋果、山楂、凍柿子，吃到最後，春天都快來了，我們才會打開那一箱子不被待見的鴨梨。可這一年，我們每天期盼的，只有屬於自己的那四分之一塊蘋果。爸媽從來不吃，他們說：「我們不愛吃，甜了吧唧的，那是給你們小孩子吃的東西。」

  我也學會了他們這種口是心非，即使我吃白菜吃到反胃，媽媽問我愛吃什麼的時候，我都會說：「我最愛吃白菜啦，第二愛吃的就是土豆！」媽媽聽完後總是笑笑說：「我們家老三真好養活，將來嫁人了也會過日子。」

  我從那時起就會哄媽媽開心了，那段時間媽媽不經常笑，更年期綜合徵讓她全身酸軟卻依然要照顧我們全家，生活開支拮据也讓她絞盡腦汁。我那時好想讓她多高興高興，可偏偏有一天，惹得她大發雷霆。

  一天放學後，我和弟弟一起回家，路過河槽時，看見有些孩子在裡面滑冰。那年水量特別大，平時只一條小水溝的河槽里，那年居然匯成了一條小河，河水最深的地方都可以淹沒一個成年人，本來那裡已經好久無人問津了，冬天時，結了冰的河水又開始吸引孩子們的注意了。

  弟弟看到可以滑冰，也要順著陡坡下去玩，我看看那冰面說:「你看冰還沒有完全凍上，冰下面的水還看的一清二楚，還是快回家吧。」弟弟哪裡還聽的進去，他早被冰上嬉鬧的孩子黏住了腳。他小心的沿著陡坡下去，一腳踩在冰面上，跺了跺腳，覺得還可以，就去追逐其他孩子，邊跑邊滑，嘴裡哈哈大笑。

  我站在河邊都要急死了，我使勁喊：「奎子，快回來，別去那邊！」

  弟弟根本聽不見。

  我也踩到冰上，跺了跺腳，就快步走進去了，我朝著弟弟的方向追，想追上他再把他拽回家，弟弟去的那裡水很深，我怕他有什麼危險。可不知為什麼，我一腳踩到一塊薄冰上，這裡之前一定有人開過冰，現在剛上凍不久，就被我踩了進去。我還沒來得及大叫一聲，整個身體就陷進去了，寒冷瞬間侵入我的身體，恐懼第一次離我那麼近，我嚇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弟弟才回頭看見被困在冰里的我。他趕緊跑來拉我，身後的孩子哈哈大笑，前仰後合。畢竟是條小河，冰窟窿的水位剛到我的胸前，我被孩子們拖著爬到冰面上，不知是嚇得還是冷的，瑟瑟發抖。

  我腿上的棉褲全都濕了，上身的棉襖也濕了大半截，當我哭著回到家告訴媽媽時，她不僅沒有安慰我，反而伸出手掌，用盡全力打在我身上，一邊打還一邊說：「誰叫你去冰上玩的？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沒命！」我哭著跑，我說：「奎子進去了，我去叫他，不然我也不會掉進去啊······」弟弟站在一旁嚇哭了。

  媽媽不再打了，她氣得把我一把拉過去，扯下我濕淋淋的衣服，嘴上說：「我看你明天穿什麼上學，棉褲濕了這一晚上能晾乾嘛？！告訴你，要是感冒了也得上學，別想著在家休息！」

  那天媽媽生了一會悶氣，就把我的棉褲搭在暖氣片上，那時我家的暖氣還是「土暖氣」，就是自己燒火爐的那種，媽媽把火爐燒的非常熱，雖然嘴上罵我，可還是怕我感冒，她沒好氣的說：「還不回你屋裡穿上毛褲？等著感冒是不是？」正說著，爸爸回來了，他看見眼睛還紅著的我，又看看媽媽，問我：「挨打了？」本來不再哭的我，被這麼一問，眼淚又流出來了。

  爸爸嘆了口氣，對媽媽說：「打有什麼用？」

  媽媽也不急了，反問爸爸：「那你給我個方法，咱家四個孩子，總得有規矩吧，今天這個掉冰窟窿里了，明天那個掉井裡了，我這當媽的還活不活了？」

  爸爸看媽媽又來勁了，當著我們的面，也不好再說什麼，他黑著臉，搖搖頭走進裡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