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折騰折騰
2025-03-23 13:25:03
作者: 莫上高樓
爸爸說:「人活著不就是為了多折騰折騰嘛。」
這樣的話爸爸不是第一次說了,他喜歡用「折騰」和「掙扎」這兩個詞來形容生活。每當他工作順遂,受到大家的追捧和讚揚時,他總會放低自己的驕傲,然後謙卑的說:「這不是過日子嘛,總要折騰一下才知道。」每當他遭際坎坷,大家都來為他寬心時,他又會顯示出頑強的自己,自信的說:「沒關係,過日子不就是一直在掙扎嗎,這也不算什麼坎兒。」
我一直都很好奇,以爸爸的知識和閱歷,他可以用更加婉轉豐富的詞來表達他對生活的想法,為什麼他偏偏選擇了這兩個詞?或許,那些年裡,推動他一直往前走的,除了夢想,還有我們給他帶來的壓力,這種壓力來自於背井離鄉、來自於一家六口的吃穿用度、來自於對未來的不確定。因此,「折騰」成了他的實踐,「掙扎」也許是內心感受。
相對於有穩定工作和工資旱澇保收的人來說,爸爸還真是折騰。自從拖拉機廠的宿舍樓蓋好後,他和四叔積累了經驗和信心,又繼續為飛機場蓋了家屬樓,還承包了一個小區的施工建築。折騰了一年,到年底卻出事了。
那年臘月的一天,爸爸照常去施工的工地,臨走時,媽媽問他今天什麼時候回家。爸爸說:「快過年了,工地上事情不多了,我儘量早點回來。」媽媽有些嗔怨的說:「你也該歇歇了,咱家的年貨可到現在還沒買齊呢,你不能又像去年一樣,到年三十才忙完吧?」爸爸笑著說:「不會不會,今天一定早點回來,和你一起掃屋子。」
那晚媽媽提前做好了飯,我們左等右等,飯桌上冒著白氣的白菜燴豆腐慢慢變涼,炸帶魚的脆皮也沒那麼焦了,爸爸還是沒有回家。媽媽說:「你們先吃吧,看來你爸爸又被什麼事絆住腳了。」媽媽讓我們吃,她卻沒有心情。本來很開心的等著爸爸回家,結果又變成了失望,繼而埋怨,等我們吃完飯自覺的收拾碗筷時,媽媽開始焦躁起來,她看看表說:「平時這個時候也該到家了,今天怎麼還不回來?你們自己看書寫作業,我去小賣部給你爸爸發個傳呼。」那時家裡沒有電話,爸爸隨身帶著一個BP機,媽媽有事時,就去一條巷子外的小賣部用公用電話打到尋呼台,再等著爸爸回電。
本書首發𝕓𝕒𝕟𝕩𝕚𝕒𝕓𝕒.𝕔𝕠𝕞,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過了一刻鐘,媽媽又回來了,她比剛才更焦慮,因為她的傳呼發過去,爸爸沒有回電。她在屋子裡轉來轉去,總覺得心跳也加快了,手心也冒汗了。
媽媽的第六感是對的,夜裡12點時,四叔慌張的敲著大門,一邊敲一邊大喊:「嫂子、嫂子,你快和我來一趟」那晚媽媽被四叔接走了,我們姐弟四人特別害怕,媽媽的慌亂讓我們很恐慌,外面照射進來的月光煞白,我們四人嚇得擠到一張床上,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睡著了,迷迷糊糊中還聽到了有人開大門的聲音,還有好幾人說話的聲音,他們悄聲說著:「慢一點慢一點,嘖嘖嘖,這大臘月的,可怎麼過年?」
我聽到爸爸說了一聲:「沒事了,你們都回去吧,瞎折騰啥?」
第二天早上,我才看見爸爸,他的頭和半邊臉被紗布纏著,紗布上還有浸出的血,一個眼睛包在紗布里,一個腫著眼皮的眼睛露在外面,像動畫片裡的海盜,爸爸的嘴角也腫了很高,上面全是傷痕,右胳膊打了石膏,腰上有淤青。還好沒有更大的傷口,還能自己走動。媽媽早飯做了小米粥,耐心的用勺子均勻的攪拌著,還用嘴吹吹氣,再舀一勺遞到爸爸嘴裡,爸爸腫著嘴說:「不用不用,我左手能用勺子。」媽媽佯裝生氣,說:「我來就是我來,你較什麼勁!」
原來前一天爸爸去工地時,有個河南籍的小包工頭和爸爸請假,說快要過春節了,他已經打好包裹準備回家了,希望爸爸把當月的工錢給他和他的幾個工人結一下。爸爸認為他們包的那點活剩下不多了,再干兩天就能完工,如果他們走了,明年開春不再回來,為了那麼個尾巴還要找人來做不太方便,不如他們再干兩天,完工了一起結帳再回去。
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麼誤會,反正河南老鄉認為爸爸拖欠了農民工的工資,還不讓他們回家過春節!那晚,他和他的同伴們候在爸爸和四叔回家必經的橋上,等爸爸騎車經過時,被等候多時的一群人連拉帶拽的拖到橋下,二話不說就開打了。人家早有準備,抽出在橋下藏好的棒子一棒打在爸爸臉上,打傷一直眼睛,打松一個門牙。爸爸當時腦子都懵了,第二棒又打上來,爸爸用右手擋了一下,當時覺得疼,後來才知道手臂骨折了。第三棒子衝著爸爸的腦袋打上來,爸爸在一片漆黑中看準了那根大木棍,抬起左手保護腦袋,木棍砸到了爸爸的手錶上,只聽到「啪」的一聲,表蓋的玻璃四散亂飛,濺到爸爸臉上,劃破了好幾處。那是爸爸結婚時買的機械錶,是他最貴重的隨身物品,平時都不捨得示人,這天卻救了他一命。
四叔也被拖了下去,從小就野性的他馬上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他蹲在地上兩手亂摸,摸起一塊大石頭,衝著撲上來的人就拍過去,那人始料不及,被撂倒了,四叔趕緊大喊:「大哥,我在這邊,我打倒一個!!」河南老鄉聽說有同伴受傷了,這才停止了對爸爸的攻擊,四叔趁機扶起爸爸,兩人逃回到橋上,發現自行車也丟了,身上的錢包呼機也不知道掉在哪裡了,爸爸的頭上臉上直流血,也顧不得繼續尋找,只得去了就近的醫院。
四叔受了點皮外傷,爸爸一個眼睛出血,腦袋上被縫了五針,右臂骨折。朋友們聽說這件事,都主張追究那個包工頭的責任:「讓他們賠償醫藥費和誤工費,還有精神損失費,這大過年的,怎麼出去拜年,怎麼見人啊!」爸爸被打成這樣,反而說:「沒事,可能是他們回家心太急了吧,也怨我,當時沒答應他們,萬一真把他們抓起來,他們就更別過年了。吃一塹長一智,折騰折騰就明白了。」
這事就這麼不了了之了,那年過年,爸爸沒有幫著掃屋子也沒有幫著置辦年貨,但媽媽一點都沒有怪他,春節時,爸爸的紗布也拆了,臉也不腫了,只吊著一個右胳膊,出門拜年一點不受影響。春節過後,爸爸讓其他河南老鄉幫著找當初打他的那幾個人,告訴他們回來領工資,但也許他們自知闖禍,再也沒有回來見爸爸。
好多年後爸爸講起這件事,還和我說:「你不是寫文章嗎?你寫一下,如果那幾個人能看到,讓他們知道,我沒怪他們,還欠著他們工資,但是那時候沒有電話,也聯繫不上,我很好,讓他們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