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一生孤獨：若問

  今生遇見的那一刻，就註定我與她，不會有結果。

  當她倒在她此生摯愛的懷中沉睡過去之後，我便知道，一切都結束了。只是，我真的沒有想到，一向冷靜、孤高的兄弟，最後竟會選擇如此決絕的方式，去彌補他曾經犯下的錯誤。他縱身一躍，實現了他們彼此的承諾。

  我該如何形容他們二人之間的故事？我實在是找不到準確的詞語。慕容情，這個活在傳聞中的女子，擎蒼中與她交過手的人有很多，唯獨沒有我，若是早就在戰場上遇見，或許她的命運會被改寫。我耳中的她，高貴、美艷、冷血、乖張，我能想像出那該是怎樣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她擁有極高的天賦，又擁有絕佳的容顏，她有一切可以令她自負的資本。可是，當那個名叫若溪的女子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將她和慕容情聯繫到一起的。臉上一道長長的傷口，卻掩蓋不住她脫俗的樣子，那一雙無比澄澈的眼睛，更是深深地吸引著我，一點點為她淪陷。

  

  但是命運就是這般捉弄人，我愛了，愛上了一個不該愛上的女子。

  可她，卻只對那一個人情有獨鍾。

  每每見到她對無歡展露出的溫暖笑容，我就知道，她的世界，與我無關。

  我不在乎她的笑容給了誰，我只希望看到她的笑。

  我不過是一個殺手，一個沒有姓名的隨從。不配擁有感情的人，又怎麼能給她幸福呢？

  我只有放棄。

  可是，我真的想不到，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是我們所有人生命中的轉折點。

  離振天的到來，奪走了她最寶貴的東西，更摧毀了她的驕傲和尊嚴。記起的一切，讓若溪死去，讓慕容情復活。當她親口對我承認自己的身份，我就知道自己會做出人生中最叛逆的決定了。

  事情發生得突然而直接，可從頭到尾，她都是不哭不鬧，冷靜得令人害怕，堅強得令人心疼，絕望得讓毫無瓜葛的我同樣感到絕望。目送她離開這座只留下痛苦的城，我問了多年的好兄弟一句話：「你究竟有沒有愛過她？」

  他說沒有，我覺得可笑，不知道是在嘲笑慕容情的遇人不淑，還是在嘲笑楚無歡的故作無謂。他的答案其實並不重要，因為作為旁觀者，我比他更清楚，他們之間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

  楚無歡，他遠沒有自己預期中的那麼冷酷、那麼瀟灑，情字之重，壓在他的心上，是他動了的真心。

  我也不得不感嘆一下宿命的神奇了，明明是天敵，最終卻成為了彼此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那個人；明明背負著家族的仇恨，卻還是被情占據了內心。

  現在想想，如果那個時候，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還會不會那麼毅然決然地離開擎蒼，去救一個仇人的女兒？

  我想，我會的。

  她的人生已經太苦太苦了，我怎麼捨得不去管她。

  雖然我不是她心上的人，可是，當她拼盡全力，拖著極其虛弱的身體也要為我擋下離振天致命一擊的時候，我是真的被觸動了。

  是的，或許有過遲疑，或許懷疑過她的目的，或許曾擔心這是他們的苦肉計，可就在那一瞬間，所有的不確定，全部煙消雲散。

  慕容情，在用她的命保護我，在用她自己無比珍惜的性命，冒著自己無法報仇的風險，保護了我。

  生死與共，這是在絕境之下，我心中，唯一的想法。

  就在我以為我們無法逃出生天的時候，我遇到了此生另外一個重要的女子，她趁夜而來，帶來了生機。

  輕君，這個讓我又愛又恨的人，最後同樣只給我留下了遺憾。我不經意間的一個承諾，成為了她餘生的桎梏，鋪墊了我們的結局。

  逃出生天，再入虎口，不過三天，卻讓我真的懂了慕容情。她背負的使命，承擔的責任，壓著她不得不去做一些事情。可是，她又把情義看得太重太重，重到同生命等同，這樣的女子，是註定不會幸福的。

  我不知道這個時候，無歡帶著藍溪也來到了星辰殿，如果知道，我一定先去揍他一頓，把他打醒，讓他早一點認識到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等我忙完情兒交代的事情，卻在回城時遇到了她與離振天。

  離府之內，我情願這輩子都不知道那個驚世的秘密。

  天啊，命運對她何止不公，簡直就是殘忍。

  可是，我，她，他，都無能為力。

  結束了，隨著離振天以命換命，這一場慕容家的內鬥，終於結束了。

  帶著對生命的最後的眷戀，帶著對我最後的愧疚，慕容情選擇與我一起歸隱山林。

  不得不承認，在那個時候，在那一年裡，我都是幸福的。

  我告訴自己，要用餘生的全部，給這個女子能給的全部快樂。

  但是，我錯了。

  我的餘生很長，她的餘生很短；我能給的快樂，卻不是她想要的快樂。

  她只是在竭盡全力補償我，我卻還想真的擁有。

  我加速了她的毒發，卻同樣得到了我想要的。

  那一夜，永生難忘。

  該怎麼說，這世間，是不是真的沒有不求回報的付出？至少，在當時，我做不到。

  好在，後來的我，做到了。

  這個傻丫頭，到最後還不忘替身邊的人考慮，為了她在乎的人和事，用近乎自殺的方式，將楚家和慕容家的恩怨，做了一個了斷。

  她走了，我以為我們的牽扯，我們的故事也可以隨之長埋地下了。

  誰能料到，這不過是另外一場血雨腥風的開始。

  輕君再一次進入了我的生活里，我憐惜她，因為我明白愛而不得的苦，我儘可能地不去傷害她，儘可能得給予她一切我能給的包容和照顧。只是我忽略了，這種好，會讓人誤會，會讓人想要更進一步。

  人，大多是貪心的。

  輕君？情兒？

  風雨交加的夜裡，她們撩人的動作，都是一模一樣，所以我疑惑了，在我面前的那個，到底是誰？

  算了，隨心而喚。

  壞了，鑄成大錯。

  混亂的意識，提醒著我，我念念不忘的還是慕容情；

  些許的心痛，告訴著我，我的心慢慢接受的是輕君。

  我沒有因為欺騙和心機而過多的暴怒，取而代之的是對被傷害女子的擔憂，在互相慰藉的日子裡，她開始走進了我的世界。只是她實在是太著急了，以致於在我還沒有完全忘記另外一個人的時候，她就選擇了硬闖。

  不是我無法接受，而是時間，令我們錯過。

  只是，這次的錯，卻連累了無情。

  而那個名叫輕城的女子，也在同一時間，毫無防備地出現了。

  第一眼，我就認出了她。

  是的，只用一眼。

  死人復活已是奇蹟，而改頭換面，則更加不可思議。

  可是，我依然堅信，輕城就是她。

  尤其，在她捨命救無歡的時候，我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

  沒有一個陌生人，會選擇這樣的舉動，除非，是早已入心的習慣。

  他們的情，圓滿了。

  我，這一次，選擇成全。

  忽然發現，自己的演技還不錯，竟是沒有讓他們有所察覺。

  我不清楚他們是如何解開心結的，但是作為朋友，我替他們感到高興。經歷了兜兜轉轉，大起大落，終於選擇坦然面對真實的內心，守護這份來之不易的感情，守護早就認定的唯一，需要勇氣，更需要祝福。

  擎蒼和星辰，兩幫沉寂多年，再一次爆發了衝突，徹底的、完全的幫戰，讓我們都沒有太多的時間去考慮兒女情長。我與無歡在前方廝殺，她就在後方為我們籌謀，有她在，心，就是定的。

  而這一次幫戰，一併帶出了我的身世。

  沐子歌，無憂城主，竟然是我的兄長。

  沐以澤，擎蒼舵主，竟然是我的父親。

  我有了姓，有了家，還有了一段屬於我的，血海深仇。

  其實，從心而論，我沒有大哥那般深刻的感受，可能是因為當時的自己還小，所以，我的恨也沒有那麼明顯。對於父母的仇，遠不及無情的仇來得強烈。

  面對藍溪，我們都失策了。

  這個女人，根本就不是人。

  第一次交手，她有所保留；

  第二次交手，她遊刃有餘；

  第三次交手，她從容不迫；

  第四次交手，她輸給了慕容情。

  從一開始，情兒好像就把一切都料到了，把自己送進深淵，去探清對方的底細；讓輕君留在我們身邊，代替她，安撫著一顆顆焦慮的心。

  我沒有看錯輕君，她還是覺醒了。

  她用生命為代價，給了所有人一個交代，唯獨沒有我。

  替她感到解脫，替自己感到悲哀。

  君兒死了，情兒也去了。

  這一生，或許，我，註定孤獨。

  我帶著一顆慢慢變冷的心，決定隱姓埋名，四處漂泊。

  剛開始，我還會在江湖上聽到一些故事，各種關於慕容情，關於楚無歡，關於沐子歌，還有關於若問的故事，真真假假，多少都有些誇大的成分。每每路過，我也是置之一笑，完整的故事，我是局中人，還能有誰比我更清楚呢？

  一年，

  兩年，

  三年……

  時間越來越久，而我也越走越遠，那些人，那些事，終於被世人遺忘，被時光掩埋。

  過了多少年了？我已經記不清了。

  我是誰？又有什麼關係呢？

  江湖已然是另一番景象，擎蒼和星辰都成為了陌生的名詞，而我，也成為了一位無名客。

  飄飄蕩蕩，無名無姓，無人問津。

  每一年，我唯一不變的，就是會給大哥寄一封書信，告知他，我一切安好，畢竟他是這世上，我僅剩的親人。我不確定他過得好不好，卻能偶爾聽人提起無憂城三個字，到底還是他最能分得清私人感情和身上肩負的責任。有時候，我會覺得他太過冷靜，走得決絕，不聞不問；後來，我才真的明白，他是所有說愛她的人中，用情最深的那一個。

  他為她付出一切，只為讓她活在她的夢裡，而他自己，卻只能活在自己的夢裡。

  我在說什麼？

  沐子歌，是真的不求回報地為了他心底的那一縷月光而守護，從不讓任何事物玷污她的美好，更不願讓她沾染一絲塵埃；而他自己，卻自欺欺人，不願意去接受和面對月光暗淡的事實，繼續守護，一直等待。

  如果全部從頭來過，他們，才是最適合的那一對。

  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從西到東，從北到南。

  當我再一次回到無垢山的時候，在初遇的那泉邊，我遇到了一個孩子。

  還是咿呀學語的年紀，身邊卻沒有一人陪伴，她的身邊只留下一塊染血的絲帕，寫著孩子的生辰，寫著她的遭遇。

  小小年紀，已是孤兒。

  令我驚異的，是絲帕上，竟然繡了一個「楚」字，而恰巧，這孩子的父親也姓楚。

  難道是天意？

  難道當年，真的有奇蹟？

  我抱著小姑娘，回到那林間小屋，所有的擺設和我當年離開的時候並無不同，卻更多了些生活的氣息，只是落了不少的塵土，大抵是有人住過卻又許久沒人再住了。

  這麼偏僻的地方，還會有什麼人呢？

  是隱居的世外高人？

  是路過的平凡夫妻？

  是遊人玩水的路人？

  還是，熟悉的故人？

  這個孩子，這間屋子，讓我有了欣慰，儘管，一切，可能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但我寧願相信，上蒼，終於在最後，給了她，還有他，一點點的寬容。

  所以，我給這個小女孩取名為「晴兒」。

  楚晴兒。

  希望她的一生，永遠都不會被烏雲遮住光明，希望她不會重蹈故人覆轍，永遠能夠幸福和快樂。

  情兒，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