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洗衣事發

2025-03-21 21:47:32 作者: 十三味

  天下沒有白吃白住的地方,明珠很快發現自己才出虎穴,又入狼窩。那個於媽看著溫情脈脈,忽然一變臉就成了吃人的母老虎。

  明珠在桃花院的身份被定級為初級雜務工,發配到後院干各種雜活。

  桃花院比甸子街的永福客棧要大出好幾倍,活計也相應多出很多。

  明珠接到的第一件工作——洗衣服。

  桃花院的姑娘們脫下來的衣服,奼紫嫣紅,紛紛揚揚,如小山樣堆積在明珠眼前。這麼,這麼多,明珠的下巴都要掉了下來。

  衣服在和人狂歡一夜後,上面沾染了酒漬、煙漬、胭脂漬,五顏六色的堆在一起像剛從酸菜缸里撈出來的一樣,而且是各種形狀的布料的堆積,片的,三角形的,帶形的的,兜形的,明珠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再看看這堆衣服,心想,這些女人挺能整事,好好的衣服都裁剪得奇形怪狀,難不成這裡的審美標準就是標新立異。

  算了,寄人籬下,血海的冤屈都忍下了,何況只是洗衣服幹活而已。

  明珠打來一桶桶的井水倒滿大澡盆,把衣服一股腦倒進去,抓起來揉揉搓搓,搓搓揉揉,手指由於長時間泡在水中里,一天下來,好像脫了一層粗糙的皮。

  怎麼覺得少些什麼呢?她在家時都是這樣洗衣服的,端一大澡盆衣服到小河邊,衣服在河水裡漂一漂,浸飽了水,拿大棒捶捶打打,麻布的衣服洗得很乾淨,然後沖洗一遍,擰乾後晾在繩上,接受太陽烘曬。

  

  有什麼簡便方式麼?明珠跑到廚房,很滿意地找到一個大木棒,有了工具洗起衣服就順暢多了。衣服洗一洗,再敲打敲好,又找到了在河邊洗衣服的感覺,只是有的衣服用的布料太不結實,一棒子下去就戳成洞。有的針線腳縫的太鬆散,有的衣服在擰水時,刺啦一聲就裂成了兩半,哎,這裡的女人穿的衣服都不可理喻,雖然這些衣服看上去花色俏麗,料子輕薄透,卻非常不結實,一件件不堪重負地開裂了。搗衣杵濺出的水,擰衣服榨出的水,在明珠的腳下聚積成了淺水窪,而她身邊則成了衣服的屠宰場。明珠打心裡覺得這些女人買的衣服有問題,下次要告訴她們一聲,再買衣服要買布料結實、針腳密實際的,不能受人騙。

  之後明珠又費了些功夫把這些衣物掛在後院的晾衣繩上,看著滿院飄起來的條條帶帶,感覺還是挺有成就感,不管怎樣,總算是完成了洗衣任務了。

  她其實喜歡這樣忙碌,在忙碌中你會忘記一些事。只是在深夜,躺在漆黑的夜晚,才會想到自己是身在離家千里之外的地方。

  小時候,她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房子,看到那些路人都住進自己家裡,她會好奇地問老爹:「老爹,他們為什麼要住咱們家,他們的家呢?」

  老爹會笑著回答她:「他們的家在很遙遠的地方。」

  「人為什麼要出遠門?」

  「因為要看世界,這世界很大的,既走不完,也看不完。」

  「我知道了,他們是想來看長白山,來吃酸菜肉。」

  過了一會兒,她問道:「那我將來也要走很遠,去別人家住一住,看一看。」

  老爹笑著搖搖頭:「傻丫頭,你是女孩子,你要替爹爹看好客棧。」

  可惜她沒有看好客棧,也無法再聽老爹的話,客棧沒有了,她身在千里之外,冰涼的淚水滑落下來,濕透了枕頭。

  日上三竿,姑娘們在看到漿洗過的衣服後都尖叫起來,因為它們都被洗得變形走樣了。姑娘們的吵鬧混成一片喧囂:「你都幹了什麼,在虐待這些衣服嗎?怎麼會有這樣的丫鬟!」

  「死丫頭,這可是我從貞繡坊買來的羅裙,花了五兩銀子啊,而且是限量版的,找不到第二款了。」

  「哎呀,我的肚兜啊,這可是純手工的,都洗了脫了線了,再也找不到這樣的。」

  明珠倒吸了口氣,這一片片小布料竟然那麼值錢,早知道,她就不洗那麼賣力了。

  那些姑娘的眼睛冒出的光好像要將她撕成碎片了,於媽叉著腰出現了:「吵吵什麼,留著點精神氣去給我招呼客人!」

  姑娘們怨聲載道:「於媽,你要給我們做主啊。」

  於媽看了看明珠慘不忍睹的洗衣成果,慢條斯理道:「明珠啊,欠債還錢,賠償損失,天經地義,你初來乍到又沒什麼錢,這樣吧,這些衣物的損失先從你工錢里扣。」

  這下子輪到明珠哀嚎了,她這回是真正徹底地把自己賣給了桃花院。沒辦法,誰讓那些衣服比她還有身價呢,也只好承擔自己製造的後果了。

  於媽拿起衣服,隨手翻著看了看:「這衣服其實洗得還不錯,男人們來這裡可不是為了看你們穿衣服的,雖然這些衣服有破口了,但男人們就好這口,如果穿出去,那些男人的眼睛准得看凸出來。明珠,明天繼續洗衣服。」

  姑娘們哀怨四起:「那衣服要是再洗壞了呢?」

  「那就接著從明珠工錢里扣。」

  仿佛一塊板子既打在姑娘們身上,又打在明珠身上,然後於媽揮了揮衣袖,輕飄飄的走了。

  一個姑娘酸酸道:「要說咱這臉蛋,這腰身,是幹這行的福分,明珠要身材沒身材,有品味沒品味,真看不出你這黃毛丫頭身上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讓於媽這樣待見。」

  進這種地方也叫福分麼,明珠在心裡送她一千零一個鄙視。

  姑娘們只好無奈地將特別名貴的衣服留下自己悄悄洗,而為了不再賠償更多的銀子,明珠那雙有力的大手洗衣服也倍加小心,為了彌補過失,明珠還要送些衣服去繡坊修補。

  離桃花院不遠有一家貞繡坊,織補手藝遠近聞名。

  明珠踏進繡坊,眼睛觸及柜上陳列的布料的那一刻,整個人一下子呆住了,那些布料粉如朝霞,藍如晴空,翠如春草,白如初雪,綻放在她眼前。這世上怎會有這許多色彩,春光明媚的花園也不及此處絢爛。

  一個梳著雙髻的小姑娘走來招呼她,從她手中接過包著衣物的包袱。

  包袱打開,小姑娘審視著那些殘缺的衣服,啼笑皆非道:「這是跟衣服有仇麼,糟蹋成這副模樣。」

  明珠訕訕道:「只是用力過猛。」

  小姑娘仔細看了衣服的破損處,然後道:「這麼美的衣服真是可惜了,它們的不幸是遇上了你,幸運的是又遇上了我,我會讓它們恢復原貌的。」

  桃花院的姑娘們都很是挑剔,明珠有些擔心這小姑娘的手藝:「你,真的能補好麼?」

  小姑娘聽出了不信任,飛起眼睛來直視著明珠:「我叫貞安,貞繡坊的老闆是我娘親,我四歲開始做女紅,六歲會裁剪,八歲會繡花,今年十五歲,可以做各種款式的成衣,我將來一定會是京城裡最有名的繡娘。」

  貞安一邊準備針線和繃子,一邊問明珠道:「知道姑娘偏愛什麼?梅花,水仙花,或者牡丹花?」

  明珠茫然地搖了搖頭:「花和衣服有什麼關係?」

  「因為每個破損的洞裡都可以開出鮮花來。」

  明珠睜大眼睛看貞安變魔法,只見她靜坐案前,用繃子繃好衣片,針起線落間,沿開裂處以青綠線、明黃線繡一組迎春花,明珠不由得看呆了眼,她自己五根棒槌似的手指頭也動過針線,不過一般都是縫製那種麻布口袋似的粗服,而看貞安縫補衣服竟如行雲流水的舞蹈一般,待修補完成,那朵朵迎春花與衣服渾然天成,更增一分清雅,整件衣裙煥然如新做一般。明珠喜道:「這位姑娘竟不像繡娘,倒像個妙手回春的醫生。」

  貞安不但為明珠補好了衣服,還教會她許多洗衣、護衣的方法,原來衣服裡面真是大有學問,對待衣服也需要有一顆愛心。

  從貞繡坊回來,明珠再看那些衣服時,便增添了幾分柔情。衣裝竟與人一般有著不同的性情,有些要輕柔的對待,有些要分離防止染色,需要不同的對待處理方式。一盆盆衣服清水泡過,肥皂打過,清水涮過,開水燙過,太陽曬過,再用手一件一件迭平整,方才真正懂得洗衣之道。於是明珠每天洗衣服的時間在清涼的井水中、在白色的肥皂泡沫中變得不再那麼漫長。她喜歡看洗好的衣服在晾衣繩上排成一串,微風把它們鼓動起來,散發著隱約可見的絲絲熱氣。太陽溫柔著它們,也溫柔著明珠微紅的雙手。

  洗衣服久了,明珠同這些各種布料、各種款式的女裝生出些感情。披肩,褻衣,長裙,大大小小,不同形狀,不同質地,卻都有別樣標緻的美。長長的裙擺,隨著蓮步輕移,讓女人步步生輝。

  最動人的一刻,是看著姑娘們穿著她洗好的衣服出現在夜色中,映著紅燈籠,映著燭光,十分美艷。衣服和女人一樣,衣服等著女人來寵愛,女人等著男人來寵愛。有女人寵愛的衣服是幸福的,有男人寵愛的女人也是幸福的。

  到底是女人讓衣服更美,還是衣服讓女人更美呢?她看著她洗過的衣服和那些女人搭在一起,覺得她們都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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