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君問歸期未有期

  沿著村里坑窪不平的土路，賣煙老頭把他們領到一戶外觀陳舊的磚瓦房前，明顯看出這處老宅已經殘舊破損，幾乎連遮風避雨的功能都沒有。

  賣煙老頭絮叨著：這老王頭平日裡就靠收點破爛賣掙點吃飯錢，還得養他大閨女和二妮生的那個憨小子，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張青青說王曉宇不是經常給他寄錢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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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賣煙老頭搖頭：他家大閨女和二妮那小子都有病，老王頭都把錢存下來給他們看病，他自己身體也不好，有點錢他就存著，捨不得花，怕哪天他嗝屁了這一大一小沒人照顧，就給他們存點錢。賣煙老頭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他家大妮那個在城裡做小姐的閨女有時也給他娘寄錢，不過都被老王頭給存起來了。

  高仰止走這一路塵土飛揚的土路本來就是心事沉重，再聽這賣煙老頭一路的叨嘮更是心煩氣躁。司機老張趕緊將剛才買的礦泉水遞給他一瓶：高總，喝點水。

  高仰止接過水，擰開喝了兩口，說這村子也太落後了，現在到處建新農村，你們這個村還跟二十年前的村子一樣，還是土路，連個水泥路都沒有。

  賣煙老頭說您是城裡的大老闆，不知道我們這些小鄉村裡的事情。村裡的年輕人都出去打工掙錢了，剩下的就是這些等死的老傢伙們，活一天是一天，自家的事都管不了，誰還有閒心去管村裡的事。村委會那幫傢伙把政府撥給我們的扶貧款都給貪了，都忙著自家蓋房子，才不會給村里修路的。

  高仰止嘆小官巨腐啊。張青青趕緊把話給岔開，說大爺，您幫我們把門給叫開吧。

  賣煙老頭先是透過門縫瞅瞅院子裡的情形，然後使勁地拍著大門，扯著脖子喊著：老王頭，開門，是我。

  拍了半天大門，院子裡都沒有動靜。賣煙老頭疑惑地：難道他們一家都跟著去收破爛了？不可能啊，他家那個大妮從來都不出門的，一出門就犯病；還有二妮那個傻小子，出門就走丟，老王頭平日裡都用條繩子拴著他的……

  正說著，院子裡傳來腳步聲，有人在院子裡高聲問道：誰在拍門？

  賣煙老頭趕緊回答：我，老鄭頭，開小賣部的老鄭頭。

  院子裡的人還是不開門，問：什麼事？

  賣煙老頭拍著門叫：你先把門打開。我給你帶了幾個客人。

  院子裡的人不吱聲了，半天才悶聲悶氣地來了一句：走吧，我們家沒有客人。

  賣煙老頭一看老王頭不給自己面子，很是生氣，說：你個老王頭，你要是再不開門，這以後我小賣部的廢紙殼子就不讓你收了……

  話還沒說完，大門吱呀一聲就打開了，然後從裡面探出一個腦袋——老王頭那張飽含風霜的臉終於出現在眾人眼前。

  賣煙老頭數落他道你這個老王頭還真是個老頑固，不說不讓你收我的紙殼子，你還不給我開門……

  張青青上前打斷賣煙老頭，打量著大門縫隙中的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你就是王曉宇的父親？

  老王頭一臉疑惑地打量眼前的這三個陌生人，一眼的戒備：你們是誰？

  賣煙老頭說：不跟你說了嗎？他們是你家二妮的朋友——

  老王頭一聽見二妮這兩個字，二話不說就要關門。司機老張趕緊伸出腳去抵住大門，賣煙老頭也不依不饒地：我說你這個老東西怎麼不近人情？人家大老遠來看你，你不招待，還要關門……

  張青青索性一把推開大門，率先走進去，四下找著王曉宇的那個智障兒子。

  老王頭趕緊衝過去，擋住張青青：我沒有你們說的那個閨女，你們還是走吧。

  賣煙老頭急了：你這是怎麼說話的？二妮不是你生的？你說你這個老東西怎麼老糊塗了？

  高仰止一直躲在後面不敢上前，他現在滿腦子想著都是如何再面對海安，他實在沒有想到王曉宇居然生了個智障兒子，若是個正常的孩子，他就給帶回去安置在哪個地方了，以後再選擇時機給海安說明情況。可是現在他連面對那個智障兒子的勇氣都沒有。

  張青青趁著賣煙老頭跟老王頭糾纏的時候，跑進堂屋裡尋找。在堂屋一角蹲著一個被繩子拴住一隻腳的少年，看起來十二三歲左右，瘦瘦小小的，一副蓬頭垢面的樣子，面對著來人，一雙眼睛裡閃爍著驚恐，嘴裡含混不清地嘟囔著什麼。

  張青青難以置信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男孩，掏出手機迅速拍了張照片，然後回頭去看身後的高仰止。

  高仰止看見張青青跑進堂屋，於是也跟著走進去。眼前的一幕的確令他難以接受，他無法相信這就是王曉宇和他生的兒子，他怎麼會有這樣的兒子？那少年一看見高仰止進來就開始尖聲大叫。老王頭趕緊跑過來護住他，對眾人說你們回去吧，我說過我沒有這樣的閨女，你們找錯人了，我們家就我們爺仨，我有個閨女腦子有問題，一直在屋子裡躺著呢。你們走吧，走吧。

  張青青趁老王頭不注意，上前扯了幾根少年的頭髮，捏在手心裡。

  高仰止沖張青青擺擺手，示意離開。張青青迅速把手心裡的頭髮放進皮包里，然後掏出錢包，拿出一千元錢交給老王頭，說這些錢你拿著用吧。老王頭一看她給他錢，愣了一下，嘴裡不停地說我不要你的錢，不要你的錢。

  賣煙老頭將張青青手中的一千元錢接過塞進老王頭的手裡，說人家給你的，你就拿著。然後轉身對張青青說走吧，他家裡就這樣子，沒什麼可看頭的。

  高仰止率先走出去，張青青和老張跟在後面。出了大門，張青青又給了賣煙老頭二百元錢，說辛苦你了，大爺。

  賣煙老頭忙不迭地接過錢，說你們以後再來，我再帶你們去。

  與賣煙老頭分手後，張青青一行人向停在村外的SUV走去。高仰止一路上一言不發，率先上了車。

  老張發動起車子，說高總，那我們就回去了。

  高仰止嗯了聲，靠在後排靠背上，緊閉雙眼，愁眉不展。

  張青青小聲對老張說咱回公司，高總累了，開慢點，讓他休息一會兒。

  回城的路上，高仰止一直保持沉默。張青青確實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看見那個少年的第一感覺就是太不可思議了，高仰止怎麼會有這種智障兒子，那少年看起來跟高仰止一點都不像。如果把這個少年帶回去，告訴海安這就是高仰止和王曉宇的私生子，那不是要海安的命嗎。

  不行，絕對不可以讓這樣的事發生。張青青打開皮包，小心翼翼地把那幾根少年的頭髮裝進一個塑料密封袋裡。不管這以後會發生什麼事，這幾根頭髮就是證據，不是誰說誰是誰的兒子就可以的，血緣這件事上必須要相信科學。

  車子出了省道，準備上高速時，天色已經暗了。高仰止突然說今晚不回去了，我們就近找個賓館住下。

  張青青一驚，心想他難道又猶豫了，準備明天一早返回去把那個少年帶走。張青青下意識地阻止：我們還是連夜趕回去吧，高總，今天是周末，海安姐還等著和你一起接高山高水回家。

  老張也跟著說是啊，高總，你不要擔心，我在高速上經常開夜車的，不會有事的。

  高仰止掩飾道：哦，不是你們想像得那樣，我是真有點累了，不想再坐那麼長時間的車了，想休息一夜，明早回去。

  張青青想了一下，迅速說去高速服務區賓館休息，不要再折返了，再說車也該加油了。說著給司機老張遞了個眼色。老張跟著附和：是啊，高總，車子快沒油了。

  高仰止似乎主意已定，他說剛才咱路過一個加油站，掉個頭，開不多遠就到了。今晚咱就住民宿，我知道這個地方是個旅遊區，有很多民宿對外開放的。最近公司的事很頭疼，正好放鬆一下，反正散夥大會也開過了，散夥飯也吃過了，公司里除了善後也沒啥事了。

  張青青心想海安姐還在等你的消息，你居然有心思擱這住什麼民宿，我看你就是放不下那個自稱是你私生子的憨孩子。但是她又不便當面跟高仰止發生爭執，她畢竟是他的下屬。她這次這麼越廚代庖，實在是不忍看見海安再受刺激。她一直很輕視那個安妮，甚至是憎恨她，若不是她，高仰止和海安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張青青就想那個安妮雖然不是始作俑者，但她也是幫凶，以前海安當眾扇她那兩巴掌她是活該。要是換做她張青青，她還得再補上兩腳。人善被人欺，海安貌似高不可攀，實則被王曉宇安妮這些女人給欺負得幾乎連招架之力都沒有。她強作鎮定，貌似不爭不搶，實際上是在維護她那被高仰止消耗得所剩不多的自尊。

  海安沒法再出手，那只有讓她張青青出面幫她搞定一切。她張青青永遠都會記住當初是誰手把手教她適應社會，培養她，給她機會發展，為此不惜跟高大那一幫勢利的老人翻臉。她就是海安，一個她永遠不會辜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