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風雲再起
2025-03-29 15:49:20
作者: 虎崽到到
所謂唱戲,當事人無論痛癢,都須得付諸真情實意,這戲碼才會有滋有味。
安寧略去眼中諧謔,含情脈脈地望向公子琰,輕聲說道:「過幾日我便要大婚,公子與我好歹風月一場,總也不能不做些表示。」
「身無長物……」
「噓——」她以食指壓在那人唇上,將他溫柔打斷道,「那你聽我的,可好?」
「好。」他數度躑躅,終於還是低聲應允。
短短一個字,他答得很慢,很清晰。
他對於眼前這女子,從來都是百依百順,百般遷就。
他的眼神深邃,其內有如遠空深海,將一切悲喜埋藏,只在暗中洶湧。
她聽得這句應允,忽而明媚如海棠醉日,竟不見有一絲哽咽。就好像所有的聚散離合,於她只是一場雲煙,過眼則忘。
中容看在眼裡,一張臉全程鐵青。
只聽那女子悠悠說道:「及笄那年,我倉皇出走,未來得及行束髮之禮。如今算起來,這身邊的親戚長輩呀,死的死,散的散,剩下的呢,公子姑且還算得上一個。但不知這女人的活計,公子是否駕馭得了?」
「略通一二。」
一句話,安寧請公子琰替她盤發,公子琰卻之不恭。
這話說得淺顯,中容完全能夠聽懂,但他卻完全不懂,安寧的葫蘆里,究竟裝的是什麼藥。
其實不僅中容不懂,公子琰也不懂——她又哭又鬧,強強爭取來了一炷香的功夫,該不會就是讓他為自己盤個頭這麼簡單吧?
但她還真的出其不意,就是這般的心思單純。
稠人廣眾之下,她不尷不尬地掏出一把梳子,遞到公子琰手中,順帶著摸走他灼熱的掌溫,只留那男子握著那什物,一動不動,無所適從。
她挪動了兩步,走近床榻,大大方方地落座,漫不經心地說了句:「此地侷促,萬事只能將就。」
香火雖徐緩,時間卻緊迫。但即便時不我與,她也是悠悠懶懶,絲毫不見倉促,仿佛只有如此這般,方能顯出她的大家風範。
公子琰行至她身後,捧著她的長髮,用一種更為緩慢的速度,與之將就起來。
三千青絲,盡為情困。
那墨色長髮,分明柔順細膩,他卻幾次頓在中間,似被卡住。
他低著頭,一語不發,專注於撫平那女子背後,哪怕一絲一縷的毛躁。
燭燈黯淡,只照亮一盞香火,恍恍惚惚,誰也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時間被香火丈量,徐徐緩緩,終也禁不起揮霍,寸寸燒成了灰。
而那握著梳子的男子,不知心緒是怎樣的跌宕起伏,一雙手顫顫巍巍,被糾纏在一處打結的亂發間,來回梳了幾次,都未能將其理順。
再一使勁,那團亂發恰如一簇絨球,不慎被薅了下來。
安寧感到一陣蚊蟲叮咬般的細微疼痛,似心領神會,笑嘻嘻地調侃那人的手藝道:「沒想到你這回還挺實誠,說是略通一二,果然多一分都成了誇張。」
但這一緩和氣氛的戲謔,明顯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
公子琰將她的長髮挽起,手停在半途,仿佛耗盡氣力,再也無法繼續下去。
她突然感受到一股寒意襲來,由內而外,透徹心扉,於是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
冷冽透骨,兩人的周身卻偏偏有火光四濺。
青藍色的火星子於空氣中懸浮,斑斑點點,在這一室晦暗中,竟也璀璨如星辰。
火星憑空而生的地方,一顆顆的冰粒將其包裹,似鹽晶一般,緩緩融化,卻不見一絲水霧。
那星光般的火星子,不等擦起些火苗,就被無聲撲滅。
此等詭異的景致,不禁引起眾人另一番觀望。畢竟,這比起上一出的男盜女娼,要罕見得多,有趣得多。
這要是傳出去,就是談資。
傳聞中的刑天獄,任何靈力在其中都使不出來。在場諸人,竟無一人知曉,這些個星星一樣的火星子,到底從何而來,有何奧妙。
千百年來,九州人間,從沒有任何正史野史、坊間雜談,記述過這樣的奇景。
中容暗自震驚,卻礙於情面,始終沒有發問。
安寧覺得那火星甚是好看,伸手就要去碰,快要觸及之時,公子琰突然從她身後出手,一掌襲來,飛快將其打開。
他明明在她身後,卻在她眼皮子底下出手,後發制人。那樣遠的距離,那樣快的速度,令在場所有人瞠目結舌。因為這一個動作,哪怕像中容這樣的絕頂高手,就算出了這牢獄,將全身修為統統用上,恐怕都做不到。
而公子琰作為一個九年前重傷醒來、連走路都顫顫悠悠的人,他連半條命都算不上,又怎麼可能有這般身手?
直到這時,他的雙手還時有顫抖。他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修為深厚之人。
若不說如有神助,簡直連鬼都不信。
安寧尚未在驚愕中緩過神來,就看到公子琰的袖口像被點燃一般,迅速化為灰燼。而袖口下的肌膚,已經凸起一片手掌大的紅腫——也不知到底是被火星燒傷,還是被冰粒凍傷。受傷處仍在擴散,不知要到哪裡,才算是個盡頭。
公子琰不動聲色地收回手去,繼續替身前的女子束髮。
他動作輕緩,對於方才發生的險情,只是簡單地說了兩個字:「小心。」
那樣的波瀾不驚,那樣的安之若素。
但是此時此刻,卻再沒一人敢輕視於他。
他的修為如何,身手如何,恐怕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更別提在場其餘人等。
但這些對他而言,似乎都已成了身外之事。
他眼下所思所想,不過就是一個女子,不過只是身前這個女子。
她側頭,想要探查他的傷口,他卻輕輕將她的腦袋擺正,示意她不必介懷。
他似受了不輕的傷,除了外傷,更有內傷——除了袖口處,他的嘴角也浸出血跡。
中容盯著不遠處的那炷香,看它越燃越短,神色複雜。
安寧感到身後那雙手抖動得越發厲害,幾乎不能將一個簡單的動作完成,只好將自己的情緒整理了片刻,平靜開口道:「好不容易到了我大喜的日子,你可千萬不能、不能讓我看到一臉的苦大仇深。」
但事與願違,說到最後,她還是忍不住停頓,企圖蓋過微弱的哽咽。
「好。」他抬手拭去嘴角的鮮血,連聲音都變得顫抖。
火光跳動明滅,獄內越變越冷,而那女子的聲音,卻仍是暖得出奇。
忽然之間,安寧想起她父皇的話,終於明白他為什麼會說,無論何時,都不能讓自己太難看。
即使死,也得死得體面——這與身份尊卑無關,只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生存方式。骨子裡的傲氣,使得那個人、那些人無論忍受著何等的糟踐,都能一如既往的大氣。
她突然開朗,復而又哂笑自己,竟然在這般狼狽的情形之下,談什麼取捨,說什麼放下。
一切不過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她直言不諱地問道:「公子可知我為何而來?」
「知道。」相逢若不是為了相守,那麼就是作別,這的確不難猜。
她聽得這個答案,覺得輕鬆,居然發自肺腑地說起了家常:「多年前,你與我說過,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其實我後來想想,許多事情,皆是如此。」
公子琰不做應答,專注於將她的長髮綰起。
他這個人,話總不是特別多,她早就習以為常。
「從今往後,你且走你的路,別再因我逗留,也別再為我回頭。」她權當他是聽進去了,接著說道,「該做的事就去做,該娶的人就去娶。這世上,能幫襯你的人,遠遠不止我一個。」
言畢,她似筋疲力盡,終於閉了口,闔上雙眸,不再指望他的反駁,或是應允。
以梳做釵,長發盤成髻,而那個盤發的人,一些聲響也不再發出。
火光碎滅,冰粒消散。
空氣中,竟沒有一絲水霧,好像那星光般的奇景,從來就不曾出現過。
原來從一開始,她就沒有看走眼——那個人於她,不過只一過客,彼此錯肩,終將遠行。
「時辰到了。」香火燃盡之際,中容打破沉默。
他不冷漠,也不殘忍,可是在這兩人面前,他得率先來個了斷。
安寧真如自己所言,說到做到——此刻,她見甲兵推搡著公子琰出獄,真就坐在一旁,一點也不摻和。
她可能正在思索,該到哪兒去找面銅鏡,看看自己的新髮型。所以當人群鬧哄哄地快要離開時,她還呆在那裡,像是失了魂。
儘管她也在被勒令帶走之列,但沒有人敢動她。
若不是還有中容在場,她的一切行止,只怕真的但憑個人喜好。但是中容既然在,情形就截然不同了。
中容不是公子琰,他絕對不會無時無刻、無條件地由著安寧的性子來。
於是他又加了一句:「走了。」
他已經懶得叫她的名字。
要說今天以前,他對她還有幾分少年時的執念,那麼現在,那執念也隨著那人的一晌*,變得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