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貪愛取著
2025-03-29 15:48:16
作者: 虎崽到到
「吾兒琰。」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虛空中想起。
緊接著,是一個孩童的聲音:「老頭,你可變亂喊。」
明明奶聲奶氣,那孩童非要裝得一本正經,好像誰沒事占他便宜一般。
蒼老的聲音揶揄道:「好好好,吾不亂喊便是,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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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琰聞言一愣,恍如夢醒。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看到一個龍首蛇身的怪物,俯首對著他。怪物看起來好像很虛弱,連直起身子都已經做不到。
他低頭環顧周身,發現自己又變成了孩童模樣。
公子琰覺得自己或許仍在做夢,夢中的自己,似乎回到了兒時,卻又不完全是這個樣子。
因為那個龍首蛇身的怪物,那個叫做盤古的神,幾時虛弱到了這副模樣。
他問盤古:「你沒事吧?」
剛一開口,他就被自己那充滿奶味的童音鎮住。還好安寧不在身邊,否則,還不知會怎樣笑話他這個不過三尺高的長輩。
「心有掛礙,寸步難行。」他未等開口,盤古已然看穿。
「閣下心無掛礙,不是也寸步難行?」
公子琰一語道破天機——盤古如果不是氣力不濟,也不至於託夢召喚。
「吾大限將至,如此而已。」說話之人,不怒不喜,不悲不樂。
儘管這答案,他已隱約猜到,聽聞那人親口說出,還是忍不住嘆道:「就連你,也逃不出生死輪迴?」
「貪愛取著,顛倒夢想,追逐不舍,則造幻業。吾兒切記,無論順逆,不可迷失。」聲音越來越遠,那人的身影,也越變越淡。
「你先別急著走,我還有事要問。」
「那丫頭的身世,自有人會告訴你。」
「猴子呢?」
「雍和果報已了,自當回歸本位。」
盤古既如此說,他也能稍稍安心了罷。
那個陪了自己近二百年的人,終於也逃不過一場別離。
他兀自笑道:「可惜,白白給猴子放了一百來年的血。」
風搖翠竹,明月相隨。浮雲流水,形單影隻。
天地之間,多少遠行客。
當歌對酒,只是故去的相逢意氣。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身處何方,公子琰只知道,自己是被一盆冰水澆醒的。
這一回,不在湯谷,身邊也沒有那個龍首蛇身的怪物。
他咽了咽口水,感受到滾動的喉結,斷定自己應是真的醒了。他通體劇痛,牽扯著頭也低不下來,只能用餘光掃視。
他眼神不好,卻也能看到自己衣不蔽體,血肉模糊。他的周身有橫豎交錯的數百道傷口,傷口處紅腫灼燙,應是鞭痕無疑。
新傷舊痕,斑駁參差,想來他已被困了不少時日。
他企圖挪動,卻發現四肢具被鐐銬束縛,自己被迫坐於冰冷的地面之上。鐐銬呈黃白色,不知為何種材質所鑄,附在傷口處,極其沉重。鐐銬下的肌膚,也因此而更加鈍痛。鐐銬的另一端,沒入他身後的石牆,堅不可摧。
其實他完全不用動,因為他既沒有力氣,也沒有地方,可以用來挪動。
然而,即便這般促狹的斗室之內,竟還有一人,蹙眉而立,趾高氣昂。
「我正好不想與你的小書童交手,他就憑空消失了,真是天助我也。」那人一開口,便自帶著一股子的陰陽怪氣。
公子琰沒有抬眼,只是聽著這聲音,就知道來人是公子珥。
他忍著劇痛,徐徐說道:「四哥,好久不見。」
他禮數周到,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會唐突造次。
他的聲音陽剛,其中又略帶一絲細膩,讓人聽之,不覺自醉。
他的華發惹眼,此刻輔以精血裝點,如紅梅白雪,分外妖嬈。
他性質自然,非嬌厲所得,即使身陷囹圄,也暖如三月春風。
「要我說,老六你也真是硬骨頭,受了這麼重的傷,也不聽你吭一聲。」公子珥嘖嘖嘆道,「這麼好看的一張臉,為什麼就不能屬於我。」
「我在什麼地方?」
「你先猜猜看。」
公子珥捧起那人的一縷白髮,細細嗅之。他的表情陶醉,下一瞬卻突然出手,將那人的長髮連根拔起。
他想達到某種效果,比如聽到那人驚呼,聽到那人痛哭,聽到那人求饒。
然而什麼都沒有。
公子琰淡然閉目,仿佛被扯下的,不是他的頭髮。
「嘶,不是應該很疼麼,你怎麼不叫?」說話時,公子珥又如法炮製了方才的動作。
他想像著那種疼痛,皺眉連帶著興奮,身體竟然發生了些許變化。
公子琰冷笑道:「四哥整出這麼大動靜,不怕驚動父皇嗎?」
「父皇?」公子珥陰沉笑道,「我的傻弟弟,你該不會以為,自己能活著回到日奐吧。」
「四哥打算讓我爛在哪裡?」
「如果是我個人呢,自然是先奸後殺,」公子珥將他的鬢髮捋到耳後,不無欣賞地說道,「先殺後奸,也不是不可以。」
公子琰聞言沉默。
「我的好弟弟,你有如此美貌,為何偏偏要與為兄對著幹?不如從了我吧。我若上位,封你為後。」
公子琰仍然不說話,他和這人取向不盡相同,所以也沒有什麼共同話題。
果然,公子珥說完瘋話,又開始言歸正傳道:「但是你現在在周饒呵,在人家巢皇的地頭上,做哥哥的縱是有心,說了也不算。」
在套話這種事情上,公子琰向來極具天賦。
眼下,公子珥就算死命想要掉他胃口,兜著圈子不說,他也已經猜到了。
此地正是瞻部大名鼎鼎的第一牢室——刑天獄。
相傳須彌山上曾有叛神刑天,不知犯了什麼事,屢教不改,後與風靈東君不睦,大打出手。刑天敗落,逃至九州人間,被東君畫地為牢,關押於此。
刑天獄之名,由此而來。
瞻部刑天獄,牛賀三途陣,勝神貪狼洞,三者並稱九州三大刑室。
刑天獄不同於三途陣,它本身沒有威力,只是身陷其中的人,完全無法動用任何靈力。
所以,即便仙神在此,也只能認栽。
從此種意義上來講,刑天獄比三途陣更為可怖。
刑天獄分三層,只有最裡層關押犯人,里里外外由重兵把守。從古至今,從來沒人能從這裡活著逃出來。
就連神將刑天,也未能打破這樣的宿命。
傳聞中,公子琰身上的鐐銬,就是由刑天的屍骨所鑄。
如果他推斷的沒錯,一時半會兒,確實也沒什麼好法子能逃出去。他索性不再說話,養精蓄銳。
身受長久的牢獄之災時,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存體力。他想尋一口水喝,一口飯吃,但他知道,這樣的訴求,在公子珥這裡,一定不會得到滿足。
他只要開口,就等同於自取其辱。
倘若可以的話,他連喘氣都想直接省掉。
但他淪為階下之囚,多少有些身不由己。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就算他不想說話,公子珥卻想聽他說話。
公子珥出言調戲道:「我的好弟弟,你倒是說句話呀。」
沉默。
「你講話的聲音那般好聽,為什麼不能與四哥多說上兩句呢?」公子珥再次勸說,「你要是實在不願意,給做兄長的唱個曲也成。」
還是沉默。
公子琰是個純粹得不能再純粹的純爺們,受不了他那彎得不能再彎的四哥,因此無話可說。
公子珥陡然領悟,當一個人臉皮厚到一定程度,他無論怎樣出言羞辱,都不會有任何成效。對於這種人,只能靠武力取勝。
於是,他揚起手腕,一鞭子抽在公子琰身上。
公子琰吃痛,果然乖乖睜開了眼睛,緩緩問道:「說什麼?」
「你不是想知道咱們在哪兒麼?」
「現在不想了。」
「為什麼?」
「結果都一樣,知道太多,徒增煩惱。」
他這句話,簡單地翻譯過來,就是反正要死,在哪兒死還不都一樣。
他這個人,總是能將胡話說得冠冕堂皇。
「聰明人果然有聰明人的覺悟。」公子珥突然臉色一變,話鋒一轉,狠厲說道,「不過,我最討厭像你這樣的聰明人。」
「四哥言重了。」
「你不問問四哥,為什麼把你帶到周饒來?」
「願聞其詳。」由於之前吃了苦頭,他稍微變得乖巧一些——公子珥想聽什麼,他就儘量說什麼。
公子珥見自己**有方,果然變得開心,言語也跟著緩和起來:「既然到了這個份上,四哥就把話挑明了告訴你。巢皇打算用你的命,去與牛賀結盟。」
公子珥說這話時,長生已經陣亡。
知生皇原本是與公子琰有幾分交情,但眼下痛失愛將,建業心中的悲痛焦灼,不言而喻。他對公子琰的些微好感,也因為長生的與世長辭,變得蕩然無存。
如果不是理智左右,建業幾乎要學著江湖規矩,對公子琰的項上人頭來一個重金懸賞。
「瞻部與牛賀結盟,你能得到什麼好處?」
「你幫我除去三哥,巢皇幫我除去你,這就是我得到的好處。」
「這就是你和三哥所謂的,詔書封賞?」
「那是他一個人做的蠢事,跟我可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