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欲加之罪
2025-03-23 20:12:18
作者: 虎崽到到
畢竟,兩個大男人靠得這麼近,會讓人產生誤解。而且,這人還有意無意地朝他耳朵吐氣,實在不好說,此人有沒有些怪癖。
「我不敢說。」
「為何不敢?」
「我於三千弱水中淘來的那一人,絕非凡品,只怕巢皇知曉了,也看得上眼。」公子琰眨巴著眼睛,一臉調笑。
中容聞言,不以為意。
他以為,若論人間疏色,任誰也比不過他的安寧。眼前這酒色之徒,又何曾領教,她哪怕萬分之一的風采。
他冷笑道:「公子且放心,孤心中自有她人,不會奪人所好。」
「此言當真?」
「千真萬確。」
「你不後悔?」公子琰言語戲謔,這般情真意切的事,被他說起來,好似談笑,哪有半分認真。
「你不信孤?」
中容皺眉,他已不想與之說話。
短短几句交談,他自認已經看穿公子琰。他認定,此人正如傳聞所言,不過一介浪蕩子。先皇一定是老眼昏花,才會說出什麼人主之相的胡話來。
只見公子琰眉目含笑,思索片刻,竟是游移不定地搖了搖頭,淡淡說道:「不妥不妥,我還是信不過你。」
「如此甚好,公子且將那人放在心裡,珍之重之。」中容聞言,借坡下驢道,「孤還有事,先行告辭。」
他想想又覺得不對——敢情公子琰欲言又止了半天,一副信誓旦旦地模樣,到頭來竟是戲弄自己。
也罷,他與這種人,也沒什麼好計較的。
中容想通後,也不等公子琰與自己告辭,轉身就走。
留下那人在背後喃喃自語道:「一定,一定。」
他的聲音陽剛,其中又略帶一絲細膩,聞之如飲醴酪,耐人尋味。
他的神色悠遠,哪還有半分調笑。
他目送中容離去,轉身進房。
他的腳步沉重,絲毫不像個修行之人。
他走到桌前,又捧著那塊絹帛,將絹帛上的字,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讀了一遍。
那是一封信,從他的家鄉,國都日奐捎來的一封信。
信上只有短短几個字:「兄已安排妥當,公子當速回。」
沒有落款,但他知道這信出自何人之手。
如今這世上,在他面前,既能自稱一聲「為兄」,又能敬他一聲「公子」的,除了子車騰,再無第二人。
原來,勝神內亂,公子琨本鋃鐺入獄,卻有群臣保薦,控訴太子失德。公子琨勢不可擋,儼然與***對立。
此時此刻,燧皇愁眉不展,左思右想,都尚缺一人,替他打破這種尷尬的平衡。
恰逢這個節骨眼上,玉采暴斃,司幽門四分五裂,子車騰心灰意冷,回勝神皇陵守墓去了。
燧皇著人去請子車騰重出江湖,他說自己如今心如死灰,連拿刀的興致都提不起來,果斷拒絕。
燧皇又派他親爹前去遊說,他捧著公子瑱的雕像,只說心冷,再次拒絕。
燧皇靈機一動,又讓他姨媽塗山月出面,企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那日,子車騰本在一塊空碑上刻字,見了塗山月,抱頭痛哭,說什麼:「皇姨媽,我餘生哪兒也不去,就在此地守著表哥。」
說話時,他還拉著塗山月看那塊墓碑,告訴她:「姨媽你看,我連自己的牌位都刻好了,表哥入不了皇陵,我便與他合葬,了卻他一個心愿。」
塗山月聽了這話,再也矜持不住,潸然淚下。
回去之後,燧皇問她戰果如何,她只以淚洗面,泣不成聲。
燧皇無奈,親自前往。
他本以為自己此番前去,定然困難重重。不想子車騰為了見他,鬍子都剃好了,衣服也穿得齊整,竟是二十幾年未曾有過的精神抖擻。
他說:「打仗可以,平亂也可以,但我天生只是個粗人……」
「賢侄有話直說。」
「只要公子琰做主將,這仗便可以打,亂也可以平了。」
「老六?」燧皇皺眉,舉棋不定道,「他能打仗嗎?」
他只知子車騰與公子瑱交情深厚,卻是實在不知,子車騰與公子琰何時勾搭到一塊去了。
仔細想來,又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畢竟,再怎麼說,公子琰也是子車騰的親親親表弟。
但是,公子琰整日花天酒地,不學無術,他上戰場,還不得把戲台子一併搬到軍營去?
子車騰聽了燧皇這話,十分認同地點了點頭,含糊說道:「是臣考慮不周,公子琰的確不是帥才,臣還是繼續守陵吧。」
「誰說他不是帥才?孤看他,倒是合適得很。」
子車騰聞言,跪謝皇恩。
他繼續守在皇陵,只盼著燧皇一封詔書,再將公子琰請回。
詔書走的是官道,自然不比他的絹帛,走的野路子快。
所以,公子琰尚未收到詔書,就先被子車騰劇透了。
青天白日之下,他似乎還嫌光線不夠強烈,動手燃起一盞燭燈。
書童本立於一旁,見狀急忙上前,焦急囑咐道:「你傷還沒好全,兩眼不適,哪能受得了這種強光。」
他一邊說著,一邊忙手忙腳地滅燈。
書童十二三歲模樣,目光狡黠,言語卻自帶三分天真。
他同公子琰說話的語氣,親昵而熟稔,好像在其身邊呆了很久。
事實也確實如此。
他與公子琰,相識已有近兩百年,是真正意義上,陪著公子琰識字讀書的書童。
只不過,兩百年前,這書童是什麼模樣,如今仍是什麼模樣。
他稱自己姓古名往,沒人知道他的來歷,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據聞,他是公子瑱從外面撿來的小兒。
古往不同於一般人類,他是個火靈,修行屬六靈之外,來路不明。
彼時,火在九州還十分罕見,有人說它是大吉之物,有人說它是大凶之物,眾說紛紜,沒有定論。
公子瑱見古往與公子琰投緣,便替他說話,將他留在宮中,一直陪著公子琰長大,直至今日。
古往天真乖巧,人前不多言,不惹事,只與公子琰廝混時,才渾身輕鬆,原形畢露。
公子琰瞥了古往一眼,並未理睬。
他捧著絹帛,只朝那盞燈靠得更近,恨不得將整張臉都掉進燭火里。
只見他慢慢將絹帛置入火中,雙手似乎有些顫抖,邊燒邊說:「再多話,就把你打回原形。」
「東西都拿不穩了,你如今還有這本事嗎?」古往滿不在乎地頂撞他。
「那便把你送走。」他好像對古往的這番評價,並不介懷。
古往笑嘻嘻道:「送到牛賀去吧。」
「去那裡做什麼?」說話時,他仍致力於燒信,目不斜視。
「見安寧啊。」
他輕聲笑道:「見她做什麼?」
「你不是成天想她嗎?」
「我想她,你去了頂什麼用?」
「我也想她呀。」
「色迷心竅,你還是離她遠些的好。」信已經連灰都不剩了,他的腦袋還湊在火苗上。
「切,說得好像你多高尚,還不是一個樣。」古往撅著嘴,突然抽了抽鼻子,驚呼起來,「哎呀,你頭髮都燒著了!」
他見狀,吐氣想將蠟燭吹滅。
然而,氣是幽幽然地出了口,那燭火卻只傾斜了些微,復又跳躍,越燒越烈。
古往以掌風將火熄滅,一面拍著他的頭髮,一面不忘絮叨著:「眼睛不好使也就算了,吐納還弱成這樣,真後悔跟著你。」
他好像沒有聽進去,和顏悅色,滿面春光,笑得沒心沒肺。
他望著火苗熄滅的地方,只覺得那縷青煙越散越開,瀰漫在一室之內,竟似邊城狼煙,燃起處踏過千軍萬馬。
他的耳旁嘈雜,似有一陣鐵騎,一腔熱血,一場謀亂,一位帝王。
那位人間帝王,滿面皺紋,佝僂著腰背,看上去只是個行將就木的普通老者。
他認識那人,那是他的父親,勝神的燧皇。
只見那老人張了張口,用低啞的聲音喚他:「老六,你去吧。」
「為什麼是兒臣?」他不解地問道。
「你兄長太強,無論朝中軍中,他都一呼百應。」燧皇看著他,慢慢解釋道,「除了你,勝神沒有人能治得住他。」
「父皇既知如此,兒臣又何德何能?」他聞言冷笑。
「你無德無能,但他寵著你,慣著你,對你百依百順。也只有你開口,他才有可能答應。」
那時,眾皇子給公子瑱扣上謀反的帽子,公子瑱無奈出逃。
雖說他早前已交出兵權,但勝神的兵,從上到下,仍是只聽他一人號令。
燧皇權衡其中利害,命公子琰出行,追回公子瑱,勸他應下謀反的罪名,不戰而降。
公子琰冷言道:「兒臣若是不依呢?」
「你先看看這些東西,再做決定。」燧皇指著一箱竹簡,示意他隨意翻閱。
他展開品讀,裡面都是些通敵叛國的書信往來。落款不止公子瑱,還有一干朝臣。他們無一例外,均出自長洲塗山氏,或與塗山氏有數不清的瓜葛。
這其中,包括他的母妃塗山月,表哥子車騰,還有子車騰一家老小。
長洲塗山氏乃勝神望族,這一牽連下來,只怕會引起不小的動盪。
公子琰合上竹簡,淡淡說道:「這些書信,兒臣一晚上便能臨摹下來,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