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三場高手
2025-03-23 20:12:13
作者: 虎崽到到
「一試便知。」
「沒興趣。」她聞言,大笑不止。
他看著她嬉笑的模樣,思來想去,猶豫不決,終於還是開口問道:「安寧,你喜歡的那個人,如果他死了呢?」
「不可能。」她篤定回道。
「我是說如果。」
她面上含笑,聲色婉轉,痴痴說道:「他如果死了,我就替他活著。他沒來得及做完的事,我就替他去做。」
她笑得不以為意,說出的話卻極為篤定,讓人聽了便能感到情真意切,絲毫做不得假。
這個問題,那人也曾問過她。
她記得當時自己還信誓旦旦地說著,如果他死了,她一定照顧好自己,嫁個好人家,生上十個八個孩子。
她記得自己還拍著胸脯答應過他,如果他死了,每逢他祭日,她都會帶著她的子子孫孫,前去祭拜他。
仔細算算,她說這些話至今,也沒過去幾年。
她想著想著,無端傻笑,暗自感慨道:這人啊,還真是一時一個主意,無從捉摸。
她沉浸在過往的回憶中,滿目都是那人的神采。她深深地吸氣,仿佛還能嗅到那人的氣息。那從頭到腳,滿滿的一身血性,好像還迴蕩在秋風裡,久久未曾散去。
她覺得心裡暖暖的,明明笑得很開心,卻聽到身邊有個聲音,不斷地在說著什麼,十分聒噪,令人心煩。
只聽那聲音絮絮叨叨道:「人死不能復生,你也不要太過傷心……他都走了一年多了,你也該試著換個活法……」
然而,無論長生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
她閉目吸氣,覺得自己嘴角含笑,愜意極了。
直到她感覺有人用絹布在她臉上擦拭,她才猛然驚覺,發現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
只聽長生溫言道:「別哭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她抬手止住他的動作,輕輕搖了搖頭,笑著說道:「不會的,一切都還沒有開始,又怎麼會過去……」
不知怎麼的,她突覺鼻子酸澀,心中抽痛,只想放聲大哭,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干啞,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用手捂著嘴,蹲在地上,任憑雙淚垂落,一語不發。
他心中不忍,也蹲下身來,環抱住她,不再言語。
是夜,乾坤朗朗,秋風颯颯,她於浩然天地間,渺如一粟。
她的心思碎落,了去無痕。
她的悲痛飄散,無人知曉。
如人著履,寬窄自覺;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瞻部,周饒。
雖說換了國君,易了主子,瞻部還是那個瞻部,周饒也還是那個周饒。
自打中容繼位以來,要說瞻部有什麼變化,那便是比以前更繁盛了。
他夜以繼日,勵精圖治,用這太平盛世告訴九泉之下的先皇,他的驕傲不僅沒有毀了他,還造就了一個國家,一個屬於他的,全新的時代。
他兼聽廣納,禮賢下士,比之於先皇的開明,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日,中容忙完一夜的國務,終於得以喘口氣。
甫一閒下來,他便朝著東苑踱去。
他雖百般不屑,仍是聽從先皇的建議,準備耐著性子,去會會那位傳說中的勝神質子,燧人琰。
聽聞這勝神的六皇子公子琰,不問政事,無心修行,只沉迷於風花雪月之中,善字畫,精音律。
聽聞公子琰驕奢淫逸,揮霍無度,吃喝嫖賭無一不通,是出了名的三場高手。
所謂三場,即賭場,情場,和酒場。
聽聞在賭場之上,他聖手一揮,縱使全場出老千,也不是他的對手。
聽聞在情場之上,不知多少男女老少,對他趨之若鶩,肝腦塗地。被他傷過心的人,情願傷痕累累,也要前仆後繼。
聽聞在酒場之上,他飲酒斗十千,眉毛都不曾皺一下。
公子瑱手下曾與他車輪戰,他一人獨挑大樑,灌醉全軍將士,還能若無其事地彈上一曲《破陣》。
技藝之高超,情緒之穩妥,直讓天下最好的琴師都自嘆弗如。
總而言之,這個公子琰就是吃喝嫖賭、花天酒地的高手,高手中的高手。
然而,就是這麼個只關風月的浪蕩子,先皇卻說他有人主之相,必不久於人下。
不僅如此,先皇還拿公子琰與中容做比,說什麼他不露鋒芒,能忍人所不能忍,還說自己與他相比,相差甚遠。
但是事實卻是,公子琰從玄股帶回胞兄公子瑱的首級,此等忘恩負義,為天下所不齒。
更為可笑的事,先皇臨終前還念念不忘,叮囑中容,此人重情重義,一定要善待於他。
中容自小崇拜公子瑱,本對公子琰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所以,雖然公子琰在周饒一呆就是二十來年,他二人卻也未曾見過幾面。即使有幸碰到,中容也未曾往心裡去。
但是,先皇那麼一囑託,他倒起了興致,想要一探究竟。
畢竟,一個禮賢下士的形象,他還是要努力維護的。
登基一年有餘,他連勝神特使都未曾見上一面,怎麼著,都有點說不過去。
中容邊走邊想,不知這回是否順利,會否又如前幾次般,無功而返。
其實,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東苑了。
在此之前,他也來過兩次。
第一次, 僕人說公子琰出遠門去了,還邀請中容進屋坐坐。
中容見狀,藉口國事繁忙,未做停歇。
第二次, 僕人說公子琰病重,已有數月昏迷不醒,仍請中容進屋坐坐。
中容聽罷,好言寒暄幾句,就此作罷。
此刻,他進了東苑,在公子琰落榻之室的門口站定,僕人見了他,面露難色。
不等僕人開口,中容問道:「這回又是怎麼了?」
那僕人重重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神色黯然道:「我家公子病重,形容枯槁,若是此時出門相迎,只怕污了聖眼。」
「無妨,他不便出來,孤便進去瞧瞧。」中容覺得,這樣的推脫,實在是**裸地沒把他瞧在眼裡。
僕人移了兩步,擋在門口,唯唯諾諾道:「室中腐臭,只怕會令聖體不安。」
他聞言,吩咐左右道:「還不速速進去,替公子灑掃一番?」
僕人還欲開口,他又補了一句:「孤在此候著就是。」
僕人見中容鐵了心,只道是二人這一照面,看來勢不可少,心中焦急,手足無措。
正在這時,房中響起琴音。
絲絲如訴,聲聲如泣。
似山泉出幽谷,似仙府落雲端。
明明彈的是女子的愁思,百轉千回,哀怨婉轉,偏偏又夾雜著男子的桀驁,盪氣迴腸,俠骨柔情。
曲調靜靜,初聽波瀾不驚,再聽卻似有萬千暗潮,在其下被壓抑著,涌動著。
流年種種,往事淒艷,一生顛沛,長路坎坷,仿佛都在這一曲琴音里,隨著逝去的音符,飄入風中,沒了方向。
琴聲里,仿佛站著一個女子,窈窈窕窕,明眸善睞,似近還遠,似夢還真。
那女子是誰?
他思念的人是誰?
這發自肺腑,又深入骨髓的思念,怎能從這酒色之徒的指尖彈出?
中容聽著,不禁眼眶濕潤,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起自己年少時,也曾愛慕一個女子。
她就好像站在琴音深處,一步一步,朝著自己走近。
她施施然地笑著,似與每一根琴弦,每一個音符,都融在一起,渾然天成。
即使她身在他鄉,他也清楚地知道,那個女子,永遠不可能屬於自己。
她如這琴聲般,似從天際來,終歸天際去。
中容的神思還在遠端,這悲悲切切的琴聲,卻已悠然而止。
餘音繞樑,三日不絕。
老舊的木材,嘎吱嘎吱的開門聲,嘈雜難耐,將他的思緒打斷。
恍惚間,那琴聲的主人,已然在他的面前,端端站定。
那人皎如玉樹,不加藻飾而天質自然。
他的舉止溫潤,如風拂面。
他的眉眼含笑,自帶風流。
颯颯西風,只因他的到場,平添了幾分暖意。
他立於哪裡,哪裡就是風景。
他身材健碩,若不是那滿頭白髮,絲毫看不出一分病態來。
然而就是這三千銀絲,太過突兀,太過扎眼。
公子琰至今不足兩百歲。
在勝神人中,他連婚齡都還未及,正是風華正茂的年歲,卻已青絲成雪,令人嘆惋。
中容方才還以為他是故意擺架子,對自己避而不見。此刻親眼所見,才知他或許真的染了重疾,無藥可救。
而且,他直到站在公子琰面前,才知此人真的靈力低微。豈止低微,簡直連靈性都沒有。
這不禁讓他想起,當年的安寧。
他見公子琰不說話,開口說道:「不知公子病重至此,孤此番前來,實在是冒犯之至。」
「巢皇無需自責,小病而已,不足掛齒。」
「宮中有御醫,公子若是願意,孤這就著人前來。」他像太陽般耀眼,稍稍靠近,便會讓人刺痛。
然而,公子琰卻不管不顧。
他神秘兮兮地湊到中容耳旁,淺吟低唱道:「我乃相思入骨,無藥可醫。」
他一展顏,頓如春風忽至,沁人心脾。
「所思何人?」說話時,中容已自覺與他拉開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