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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命歸黃泉

2025-03-23 20:12:12 作者: 虎崽到到

  只聽他說道:「我十三歲從軍,二十三歲領兵,此前雖未身居要職,但每有惡戰,便被推至最前線。打到如今,大仗小仗千場不止,我還未嘗敗績。」

  他見安寧聽得目瞪口呆,淡淡問道:「你以為我現在站在這裡,靠的只是這些表面文章?」

  無論此前的風雅脫俗,還是現在的敦厚仁愛,他將這些,統稱為表面文章。

  「你既然心知肚明,為何還要附庸他們?」

  

  「你不是我,你不懂。」

  他說得簡單,言語裡卻是道不盡的滄桑。

  他是賤民之子,出身貧寒。照理說,他在這權貴文化根深蒂固的牛賀,應是一點出路都沒有。

  眾人只看到他如今顯赫,卻不知他比常人付出了多得多的努力。

  鑽營也罷,勢力也好,他的出身,決定了他要走一條比常人更為崎嶇,更為艱辛的路。

  那些權貴們唾手可得的東西,他可能終其一生,也未必能觸碰得到。

  他說:「這個國家,已經從根子開始爛了。要想改變它,必須先觸得到它,若想觸得到它,只能變得比它更骯髒。」

  想要變革,須得先有變革的資本。這資本,便是混入權貴圈子,一步一步朝上爬,直到站在可以觸及變革的高位。

  長生與知生皇,一個是牛賀的賤民,一個是牛賀的君王;一個出自國家的最底層,一個站在國家的最高位。

  他們是社會的兩極,眼下卻處在同一個屋檐下。並不是君王開明,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為他長生,走了一條很長很長的路,機關算盡,聰明詭詐。

  安寧忍不住嘆息。

  她終於明白,原來人活在世,各自有各自的艱辛,各自有各自的無奈,各自有各自的苦衷。

  那個曾經在她眼裡的小人,那個恨不得死在名利圈的長生,竟然也是為了改變這個社會,才甘作小人中的小人。

  她不解道:「既然你深知這國家有多麼醜陋,人心有多麼險惡,為何還願捐軀為國,守得一方安定?」

  「玉采那人,乖張桀驁,心狠手辣,言而無信,你為何還要思他念他,信他想他?」

  安寧啞然。

  她只知心裡被人占去,卻不知為何是那人。

  她恍惚間覺得,或許自己終其一生,於眾生諸苦間修行,受盡親緣寡薄之苦,情緣離散之痛,就是為了尋找這個答案。

  她想起了湘君,想起了那高高在上的神靈,想起了他那一副偏執高傲、視眾生如螻蟻般的樣子,突然傻笑。

  連湘君都想不通的問題,看來,她若要弄清楚,想明白,還真的只有靠自己了。

  她曾以為,死亡便是終結。

  她曾以為,對待惡人,就要以暴制暴。

  她曾以為,殺了知生皇,她便大仇得報,此生無憾。

  然而,當她真的手刃了仇人,她卻發現,報仇並不是解脫。

  她覺得,或許自己應該學著去原諒,去遺忘,去放下。

  草木一歲一枯榮,人生輾轉一輪迴。

  人都已經走了,她還愣在原地,守著舊恨,實在是不夠灑脫。

  安寧大笑三聲,飄然離去。

  長生見狀,暗自嘆了句:「這女人,莫不是瘋了……」

  自此之後,長生懸著一顆心,惴惴不安。

  不過好在經他這麼一勸,安寧遠離了知生皇的遺體。先皇得以入土為安,他也算是功德圓滿,入了新皇的法眼。

  又過幾日,他發現那女人居然看戲去了,才終於長舒一口氣,安心落意。

  他想想覺得自己擔心的多餘,因為安寧這人,一向來得快,去得也快。她上一刻還在號啕大哭,下一刻就能放聲大笑。情緒切換之自如,令人拍案叫絕。

  只是對於玉采的死,她的情緒還一直沒來,這簡直就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叫人心驚膽戰,坐立不安。

  想到這一點,長生又放心不下。

  轉念一想,他暗暗笑罵,自己究竟擔心個啥。

  雖說他覺得自己多餘,但是人已經到了安寧面前,此時變道折返,反而顯得過於做作。

  她專心舞劍,並未瞧見身邊來人。

  她身形窈窕,時而輕盈如飛燕,時而迅捷如閃電,銀光驟起,落葉紛飛。

  她明眸善睞,衣袂翩躚,如游雲清風,暮雨紅霞,只將這一水月色,映襯得毫無光彩。

  舞畢,她隨手將長劍往地上一扔,施施然飄過來,笑意盈盈道:「怎麼樣,徒兒這幾招,還算長進吧?」

  語氣之嬌嗔,動作之依人,讓人聽著看著,都不禁像吃了蜜糖般,甜到心底。

  她略略側目,卻發現身邊只有一個長生,哪有那人身影。

  離玉採去世,已有一年之久,她竟仍不相信,那人不在人世了。

  這樣也好,長生如此安慰自己,卻不知到底好在哪裡。

  她看見他,一時錯愕,落寞都掛在臉上,偏還要裝作一番若無其事,淡淡說道:「是你啊。」

  「認錯人了?」他有些黯然,明知故問道。

  她扯開話題,不咸不淡地問:「你如今做了右司馬,仗也不用打了嗎?」

  「所謂的勝神與瞻部結盟,其實瞻部一直舉棋不定,也不是真的要與我們打。況且他們跟我們差不多,也是國君新喪,形勢不太明朗,自然不會這時候來打我們。」

  「中容他爹死了啊。」

  安寧聞言,暗自感嘆,中容這小子不錯,連爹都跟自己的一起死,有難同當,夠厚道。

  「都是去年秋天的事了,你不知道?」

  她振振有詞地反駁道:「我當時不是重傷初愈嗎,哪有心思管這些?」

  「你也不是一整年都重傷初愈。」

  「我要練功,要吃飯,要睡覺,還要給你老相好捧場子,哪有功夫管這些?」

  她說的老相好,真的是長生的老相好,是那個叫鶴林的戲子。

  安寧為自己看戲,找了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

  「那勝神呢,他們不是愛打仗嗎?難不成你已經把勝神滅了,所以他們不來打你們了?」 她見他皺眉,知道他嫌棄自己不問政事,知趣問道。

  他一時語塞,卻仍是耐著性子解釋道:「勝神內亂,大皇子聯合朝臣,逼著燧皇另立儲君。他們自顧不暇,所以這仗,暫時也就沒得打了。」

  「哦。」

  她話雖都聽進去了,但其中的厲害曲折,還是雲裡霧裡,繞不過來。

  畢竟打仗這種事,她覺得自己幫不上忙,關心也沒有用。

  長生卻不這麼以為。

  他心懷家國天下,又將安寧當成了合適的成親對象。當然,安寧對於他來說,也僅僅限於合適,僅此而已。

  他認定的妻子,竟然對政事一無所知,這多少令他不痛快。

  他皺眉問道:「你腦子裡裝的都是草嗎?」

  「我一個木靈,腦子裡多長几根草,究竟有什麼不妥?」安寧對答如流,那語氣,絕對是一派雲淡風輕,理所當然。

  他錯愕,將思緒整理了半晌,才勉強開口道:「你與玉采,平日裡都聊些什麼?」

  「今天的飯菜可不可口,新買的裙子好不好看,昨天看的戲有什麼套路……我們倆呢,也算是無話不談。」

  她如今,已經將一本正經說胡話的本事,練就得爐火純青,毫無破綻,讓人根本聽不出真偽來。

  長生聽著,驚得瞪大雙眼,好半天都合不攏下巴。

  他不可置信地問道:「你們在一起,就不聊聊人生理想什麼的?」

  「他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有什麼可聊的。」安寧以為,他這簡直就是多此一問,愚蠢之至。

  雖然她並不知曉,玉采的理想是什麼。但是她傻傻地堅信著,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朝著他的理想靠近。

  所以她覺得,自己即使不知道,也要大力支持。

  長生不解道:「你跟了他好幾年,就沒有陪他出去,一起做過生意?」

  安寧搖頭。

  「一次都沒有?」

  她再次搖頭。

  「你認真的?」

  「千真萬確。」她坦然答道,「我還有自己的事情做。我要練功,要吃飯,要睡覺,好不容易閒下來,還要看看小說賞賞戲。我又不可能因為喜歡他,就天天守著他,纏著他,他走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那樣又有什麼不好?」

  「那樣的話,我連自己都找不到了。那樣的我,還是我嗎?那樣的我,他還會喜歡嗎?」

  他回想著她的話,點了點頭,復又搖了搖頭,悠悠嘆道:「他看上這樣的你,才是極不靠譜的一件事。」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安寧陷入了一套詭異的邏輯里,還總是誤導旁人,莫名其妙地跟著她陷進去。

  她的話,乍一聽有些道理,仔細一想,卻又全都是不通不暢,不值一提。

  「怎麼就不靠譜了呢?」她一臉茫然,完全不知他所云為何物。

  「你想啊,你看上的那個玉采,是九州首富的主子,是梟雄里的梟雄。你跟著他,不幫他左右打點,不幫他出謀劃策,就跟他談些花天酒地、風花雪月的東西,」他義正言辭地分析道,「你這樣的女人,能娶來做媳婦嗎?」

  她歪著腦袋,也學著他的語氣,以牙還牙道:「你這是娶媳婦呢,還是娶謀士?你這樣的男人,能給人當夫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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