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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故人舊物

2025-03-23 20:11:40 作者: 虎崽到到

  長生見她這般,像受了極大的委屈,撇著嘴嘟囔道:「都說了我是,你還不信。」

  「這東西,你是怎麼弄來的?」她雙眼空洞,緩緩問道。

  「撿的。」

  「在哪兒撿的?」

  「周饒。」他不緊不慢地講述著,「在你重傷昏迷的這些日子裡,我正巧去了一趟那裡,又正巧在路上,將它撿到。」

  「街上那麼多人,偏就被你撿到?」

  「時來運轉,擋也擋不住。」他點了點頭,一臉淡然。

  「他人呢?」

  「不知公主說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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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東西的主人。」

  「我可不就站在你眼前嘛。」他手握門主信物,就真將自己當成了司幽門的主子。角色轉換速度之快,令人佩服。

  安寧冷笑,轉頭就走。

  許是重傷初愈,她的腳步有些不穩,轉身時險些跌倒。

  長生上前去扶,她卻一把甩開。

  他面上裝出一副焦急模樣,嘴上卻仍是不疾不徐道:「你傷還沒好,這著急忙慌的,到底是要去哪兒?」

  「周饒。」說話時,她並未停下腳步。

  她走得極快,步履帶風。那樣行色匆匆的舉止,完全不符合一個牛賀貴族的形象。

  安寧是個極有主見的人,她一旦決定的事,任誰阻攔也沒有用。比如玉采曾多次勸阻她,不要回牛賀報仇,她全然不理會。

  所以此刻,雖然她重傷初愈,雖然她連路都還走不穩,但是她既然決定了,那麼,這一趟周饒,她是勢在必行。

  然而這世間,偏偏還有那麼一個人,總能輕而易舉地,改變她的初衷。

  他跟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就算去了也沒用,因為你,根本找不到他。」

  她聞言頓住。

  因為剛才走得太快,此時身子又太弱,她緩衝不當,一個沒站穩,就往地上栽去。

  還好,她身邊這略略偏瘦的男子,環過一隻手臂,堪堪將她扶住。

  他說:「為公主效勞,原是我的分內之事。我撿到這令牌,就想著要物歸原主,但是……」

  他說著說著,便開始撫矜長嘆,泣不成聲,那模樣,說是如喪考妣,也不為過。

  她知道,他不肯再說下文。

  她知道,商人在牛賀貴族眼中,身份低微,不值一提。

  但是她也知道,什麼事情,只要做到了極致,那便會不一樣。

  所以她知道,玉采就是這麼個不一樣的存在——他雖為商賈,但他太過有錢。他的身份,因萬千珠玉而粉飾得體。

  所以她知道,他如果有些閃失,那消息一定長了翅膀,頃刻傳遍大江南北。

  她再次甩脫長生,風一樣地,飄到一排宮女面前。

  她神色凜然,生生將面前幾人凍住,再難向旁挪動,哪怕一步。

  她看著為首的宮女,冷冷問道:「司幽門玉采,你可認識?」

  「回公主,女婢有所耳聞。」她躬身行禮,身後那幾人跟著躬身,一排人,竟是連頭也不敢抬。

  「他如今,身在何處?」

  「應是在周饒。」那宮女舉止卑微,口上卻對答如流。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想清楚再說。」安寧聲音不大,那宮女聞言,卻覺得喘不過氣來,將頭壓得更低。

  「在……在……」她支支吾吾了片刻,竟開始顫抖。

  她將身子越壓越低,最後乾脆跪倒在地。

  身後一串人,有樣學樣,跟著跪倒。在眾膝著地那一瞬,排在最後的宮女,突然說了句:「他於一個月前暴斃,此刻怕是早就投胎轉世去了。」

  她怕安寧沒聽懂,還補了句:「此事九州只怕無人不知。」

  此言一出,萬籟俱寂。

  安寧立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

  她張了張口,發現喉嚨乾澀,雙唇顫抖,竟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然而,她還能端端站立,筆挺筆挺。

  身邊有人輕聲喚她:「安寧……安寧……」一遍一遍,不厭其煩。

  然而,她什麼也聽不見。

  她頭暈目眩,眼前的人與物,忽地辨認不清。

  然而,就算這樣,她竟還有本事,筆直地站著,紋絲不動。

  她像一片枯葉,明明已經死透,卻仍牢牢拽著枝幹,不忍飄去。風那樣大,她卻拽得那樣緊。

  長久的目眩,令她胃裡翻攪。

  她一個沒忍住,終於俯下身去,一大口,將早晨吃過的稀粥爛飯,盡數吐出。

  儘管這樣,她還是覺得噁心。

  她彎著腰,繼續作嘔,直到吐出透明的胃液,黃色的膽汁,直到再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吐出來。

  她說:「長生,我餓了。」

  「我們去吃飯。」他出於同情地,抱住了她。因為她腳下綿軟,再也不適合行進。

  她說:「你放開,我自己走。」

  她的言語輕柔,就像是普通的交流。她的眼神空洞,看不出一絲悲傷。

  她兩腿發軟,不知步子是怎麼邁的。但她竟然也,一步一步地,回到了房中。

  她第一次發現,牛賀的皇宮竟這般大,從花園走到寢宮,她險些耗費了全身氣力。

  於是,還不到晌午,兩人便開始用餐。

  這絕對不符合牛賀權貴的習性,所以長生連筷子都沒有動。

  他只看著安寧,號稱陪著她吃。

  她說:「這樣太過無趣,再去添副碗筷吧。」

  於是,從這日起,他二人吃飯,桌上永遠是三副碗筷。

  她一口一口,吃得很是仔細。

  她吃相文雅,令人賞心悅目。

  她不吃菜,只吃肉。

  長生在一旁看著,原本覺得她秀色可餐,但他終於忍不住,還是皺了皺眉——她雖吃相文雅,卻食量太大。

  這哪裡像是牛賀權貴,簡直就是莽夫。

  牛賀的貴族,那須得穿帶三分寒,食至七分飽。

  他看不下去,好心提醒道:「你已經吃了四隻鵝了。」

  「是嗎?」

  「這是第五隻。」他指了指她筷子上的鵝翅,篤定答道。

  她聞言,將筷子一放,說了句:「你們牛賀的東西,如今也是偷工減料,吃不出個名堂來,索然無味。」

  說罷,她轉身離去,只留長生愣在那裡,望著那一桌殘局,還有被她當佐料沾掉的十幾盤辣椒麵,不知作何評價。

  他開始佩服這個女子,因為那麼多辣椒下肚,她居然一滴眼淚也沒流。

  他將信將疑,拿筷子尖點了點盤中剩下的辣椒麵,放在口中嘗了嘗,頓時嗆得大咳不止,淚如雨下。

  後來,這種烤肉配辣椒,成為了安寧飯桌上的常態。

  長生對於她的食量與口味,也逐漸從厭惡變成了佩服,直至習以為常。

  有時,晌午都過了許久,她也不動筷子。尊卑有別,她不動筷子,他也沒法吃飯。

  他本來每餐只吃七分飽,這般餓著,風雅都險些把持不住。

  一般到了忍無可忍之時,他會開口提醒她一句:「公主,該吃飯了。」

  有時,她會一臉嬌羞地回一句:「不急,等人到齊了就吃。」

  他聞言,總會告訴她:「沒人會來了。」

  她不高興時,會認真糾正道:「他一定會來。」

  於是,兩人繼續等,至於等到什麼時候,全看她的日程安排。

  若是她哪天高興,會簡單的「哦」一聲,然後慢慢吃肉,再不言語。她看似專心,大口大口地將飯往嘴裡塞,直到胃中作嘔,她才會反應過來——這個人吃飽了,這具身子吃飽了。

  然而,她的那一聲「哦」,對於長生來說,卻簡直是如蒙大赦。

  有時,他看她默默吞飯,覺得她可憐,好心告訴她:「人死不能復生,你也許該換個思路,考慮考慮其他人,比如說我。」

  她時而簡短地答上一句:「這不可能。」

  時而會採納他的意見,舀些辣椒放在他碗裡。

  長生覺得,認識了安寧,他才真正理解到,什麼叫味同嚼蠟,什麼叫行屍走肉,因為她將這兩個詞,都演繹到了極致。

  但是安寧不這麼以為。

  她將自己這一切的乖張行徑,都稱之為生命中必不可少的等待。

  她說:「吃飯修行練功,我哪樣都沒耽誤,有什麼不妥嗎?」

  長生聽罷,皺眉問道:「那麼你這種妥妥的樣子,究竟要延續到什麼時候?」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在她面前,不再端起那一套權貴的架子。因為他發現,她對這些,都不屑一顧。因為他也打心眼裡覺得,這女子痴痴的模樣,著實可憐。

  她說:「他曾對我許下十年之約,他既這麼說,就一定會來。」

  長生聞言,冷笑道:「要來早來了,這是男人慣用的騙女人的伎倆,只有蠢得不能再蠢的女人,才會上這種當。」

  「是啊,」她嘆了口氣,淡淡笑道,「我可不就是這種,蠢得不能再蠢的女人。」

  「安寧,你仔細聽我說,你等的那個人,他已經不在了。」他扶住她的兩臂,努力解釋。

  「不在了?」她很費力地重複著這幾個字,似乎並不能完全理解。

  他見她一臉茫然,反倒有些著急道:「不在了的意思,就是死了,就是再也不會出現了。」

  她聽了撲哧一笑,搖著頭道:「這絕無可能。」

  她總是這般,一直不肯相信長生的話,一直不肯接受玉采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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