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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敵軍主將

2025-03-22 11:49:22 作者: 虎崽到到

  說起這醉里乾坤,知生皇真的未必明了。

  他一生勵精圖治,對人對己,都是出奇地苛刻。

  像他這種人,怎會有閒暇,有氣力,去喝上一壺酒,嘗嘗安寧口中的,醉里乾坤。

  他自知在這方面,自己並不在行,於是回到正題,說道:「孤一直隱隱覺得,你的生父,可能另有其人。」

  知生皇屬水靈,有莘氏屬土靈,他倆是斷然斷然,生不出一個屬木靈的安寧。

  

  安寧想提醒他一句,這不用隱隱,這簡直就是一目了然。

  她又轉念一想,他指的是數年前,那時的她,還是個全無靈性的小丫頭。

  眼下如果這般刺激他,多少有些不太妥當。

  所以,她只是默然,靜靜傾聽。

  「那一晚,孤原本是想……想殺了你,」他嘴角扯出抹笑,淡淡說道,「然而,孤卻始終沒能,下得去手。」

  「我去。」安寧聞言,忽然瞪大雙眼。

  她想著,原來這老傢伙,竟還有過這般歹毒的心思。

  她低頭看了看周身,又伸手摸了摸脖子,確定完好無損,才慢了半拍地,長舒一口氣。

  還好還好,他當日只是想想,並未付諸實踐。

  還好還好,她當日是真的醉了,而不是慣常的裝醉。

  要不然,若是她不慎,恍惚間抬眼瞥見,那老傢伙正對她痛下殺手,不管結果如何,他在她心裡的諸多罪證,一定又加一條,一定是這樣。

  「安寧……」他見她出神,開口喊道。

  「嗯?」

  他皺著眉,好心提醒道:「女孩子家,言語粗鄙,不是什麼好事。」

  他雖言語中肯,安寧的思路卻還沒跟上來,她回想著他剛才說的話,好奇問道:「那你怎麼不下手呢?」

  「你是昭柔的孩子,也是孤的第一個孩子,你從小,孤就看著你長大,這麼多年,就算……」

  「就算是養條狗,也多少會有些感情。」

  「安寧……」知生皇聞言,再次皺眉。

  「以後你說不出口的話,我都可以幫你說。」她扳著手指算了算,見他時日無多,索性大包大攬,應承下來。

  他見勸阻無效,嘆著氣道:「仔細想想,你這性子,還真有幾分像他……狂放不羈,荒誕不經……」

  「你說的那人,可是……」

  他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孤與昭柔,本是青梅竹馬,那時,孤還只是牛賀眾皇子中的一個。」

  她攙扶著他,努力幫他維持著筆直的姿態。

  「你外祖父與敵軍大戰,敵軍主將為了羞辱他,竟然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將昭柔從他府中擄走。」

  「他的修為,一定相當了得。」

  兩軍交戰之際,那人既有這等閒心,出入統帥府又如入無人之境,聽起來,確實不像泛泛之輩。

  知生皇無心過問安寧的評論,他仿佛深陷記憶中,自顧自地講述著,曾經發生的事情。

  他說,他那時心急如焚,一來為有莘氏擔心,二來,兩人婚期將近,若是有什麼差池,那無異於國恥。

  還好,有莘氏在婚期前兩日,安然回來了。雖然不知她用了什麼法子,如何擺脫的敵方主將,反正她回來了,一切都好。

  他說,他二人的婚典,表面風平浪靜,他卻直到慶典結束,才將一顆高懸著的心,驀地摔下。

  因為他生怕,經歷了這一番曲折,事情會有變數。

  他雖不看民間小說,卻也同樣擔心,會有人在婚宴上攪局。

  還好,他所擔心的事情,一樣都沒有發生。

  他看著身邊的妻子,心花怒放。

  然而,當他揭開蓋頭的一瞬間,他才猛然意識到,她人在他身邊,心思早已不知飄到哪裡去了。

  安寧聽著,暗自慶幸,母后大恩大德,並未給自己取些陰陽怪氣的名字,比如「不悔」啦,「懷珠」啦,諸如此類。

  但是,身邊這男人也真夠可憐的。

  那敵方主將,或許只是徒一時痛快,或許只是單純為了羞辱羞辱有莘無惑。但是他的那些舉動,卻毀掉了知生皇對婚姻最原始、最純粹的幻想。

  無論出於什麼原因,那人對有莘氏的始亂終棄,聽上去都無比諷刺。

  他們竟然還孕育了後代,他們的孩子,竟然還就站在這受害者的面前。

  安寧突然覺得,自己的存在,或許也和她母后那荒誕不經的婚外情一樣,無比諷刺。

  她還揚言,要取下知生皇的頭顱,洗乾淨,倒過來,溫酒喝。

  她還親手,將那鋒利的藤條,刺進了他的心臟。

  他在那樣的劇痛之下,竟還使出全身氣力,將她牢牢抱在懷中,替她擋下了大半的攻擊。

  她腦中浮現出一副畫面——他坐在夜晚淒冷的寒風裡,抱著那個曾經小小的她,想出手,卻又不忍心,於是終於痛哭流涕的畫面。

  那時的他,一定心如死灰,再無生機。

  然而他對於這等同於羞辱般存在的安寧,居然父愛泛濫,一忍再忍。

  他對她好,對她百般呵護,任她為所欲為,不讓她受一絲委屈,他所做的這一切一切,不過是為了討好有莘氏,祈求她回心轉意。

  以至於有莘氏已經死了,他還是習慣性地,對安寧好。

  他這般驕傲的人,竟也能愛得這般卑微。

  長情如文火,煨出一壺毒酒,喝下穿腸。

  安寧定定看著他,只覺得悲哀。

  他與有莘氏的婚姻,從一開始便註定了不幸。他既然那麼驕傲,為何不驕傲得徹底些,索性放過有莘氏,也放過他自己。

  她此刻在想,如果玉采走了,死了,或是愛上了別人,她一定大方放手,痛快放行。

  她以為,就算愛得再怎麼深刻,也不至於一發不可收拾。

  她告訴自己,天無絕人之路,一定還有別的出路。

  她向來信奉著,此花開過百花開,東邊不亮西邊亮。

  她設想著那樣的場景,她一定頭也不回地離開,找一個好人家,生十個八個孩子,幸福美滿地過著她的小日子。

  她想說,人走不可留,情去莫再求。

  她覺得,人一輩子這麼短暫,說不定眼一睜一閉就沒了,為何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如此條分縷析之後,連她自己都不禁讚嘆,她真的是足夠豁達,足夠灑脫。

  然而,後來發生的事,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臉上,真真切切地告訴了她,什麼叫做,站著說話不腰疼。

  眼下,她見知生皇百般落寞,心中不忍,開口勸道:「你有那麼多女人,母后就算多了個男人,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也別太往心裡去。」

  她以為這樣將心比心,多少能散去些他心中的陰霾。

  然而,他聽聞此話,幾乎驚詫得合不攏嘴。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安寧,仿佛無聲地問了句:這能是一碼事嗎?

  他說:「從你將曲子倒著彈,孤便察覺到了。畢竟能做到、又敢做出這種事的人,普天之下也找不出幾個。」

  的確,她於大殿之上,將那高高在上的君王,和一眾宮人琴師置若罔聞,將這鲶魚上竹竿般地難事,舉重若輕地展現出來。

  她的技藝,她的膽色,她的傲氣,她的狂放,確實是找遍整個九州,也難有雷同。

  她頂著那張令人懷舊的人皮面具,做出這般荒誕的舉動,無非就是想讓知生皇注意到她。

  在那樣肅穆的大殿,等級森嚴到令人髮指,她斷無可能走上高台,所以只能請那君王下來,與她面對著面,近在咫尺。

  「所以你要走下來,看個究竟?」

  她記得,他曾伸手在她臉上摸索,那是**裸地試探,試探她有沒有易容。

  「你的面具沒有破綻,但你的表情太過僵硬。」

  「表情……僵硬?」她腦中突地飄過一縷思緒,像水蛇一般,想要去抓,卻發現什麼都沒有。

  「你雖扮成你母后的樣子,但她的情緒,卻遠比你那模樣,要豐富太多。」

  「你跟她交流得多,還是你了解。」

  「孤原本也是將信將疑,直到你出手,孤才確信。」

  「如何確信?」

  「木靈……」他的神情悲痛,又無奈,他說,「你的父親,就是個木靈。這麼多巧合加起來,絕無可能再是意外。」

  安寧聞言,腳步逐漸變得緩慢,直到停下,站定。

  她沒有看他,她只望著地上的樹葉,發呆。

  他以為,這是暴雨來臨前的寧靜。

  他握住她的手,試圖穩住她的情緒。

  然而,她只是抬起頭,認真看著他。她的眼中,並未有他想像中激動,驚愕,疑懼,或是歡喜。

  她很平靜,平靜得令人害怕。

  她開口,緩緩問道:「那個人,是不是已經死了?」

  「是。」

  「他是不是,從勝神來?」她問得很慢,每一字,每一句,都問得很慢。

  「是。」

  「他是不是,也是一位皇子?」

  「是……曾經是。」

  「他是不是死於謀逆,被他胞弟親手斬殺?」

  「是……」他猶豫片刻,復又改口道,「至少面上是。」

  「他……的名字……是不是叫……燧人……瑱?」

  她幾乎已經不能將一句話完整地說。

  她的語速極慢,聽起來,像是在不該停頓的地方,做了些停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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