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回憶的旋渦

  我回到了那個布滿灰塵的房間，和我剛走進來時也沒什麼區別，被打開的衣櫃前，是所有已經擺放整齊的衣物，看來小譚的母親似乎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天，早早的收拾好了她為數不多的遺物，到最後一刻，她心裡仍舊不願意給唯一的兒子增添一絲麻煩。

  我評價不了這種愛，但我依舊能在一旁看著小譚緩緩走進房間，站在他奄奄一息的母親旁邊，表情是我所能想像到的極致複雜，幾乎將一個人能擁有的所有情緒都表現在了臉上。

  良久，還是病床上的母親笑著打破了沉默：「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不會過來了，抱歉把你從學校叫回來，我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說。」

  「說吧。」小譚似乎是有些疲憊的說道，轉而坐了下來，他的眼中隱約顯現出一絲悲傷，但也只是一瞬間而已，從他的表情看來，他沒有掩飾對這個地方的煩躁與厭惡。

  「我要死了。」很難想像一個躺在病床上氣喘吁吁的人還能笑著說出這樣的話。哪怕是經歷過這麼多苦難，哪怕是到了現在，小譚的母親也依舊沒有顯露出明顯的老態，甚至在之前她還特意找時間把她的白髮給染黑，她似乎是想以這種形象走到人生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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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到底想說什麼？」小譚皺眉問道，十四歲的他身高已經比同齡人高出許多，加上早熟的氣質，以至於他站起來時和一個成年人無異。

  「我知道，這麼多年你一直都原諒不了我，你不喜歡我，你視我為恥，你也不願意和我說話，這些我都知道，我理解你，所以你不用對我有任何愧疚....」

  小譚有些急躁的打斷了他母親的說話，而且他的臉上已經顯現出了明顯的怒意：「這不就是你現在這番話的意思嗎？！是，我是個混蛋，一邊用著你賣身賺來的錢，一邊罵你，一邊嫌棄你，到現在還裝成一副活的很豁達的樣子！是，我是知道我不配，但是你又知道我從小到大受盡的都是些什麼目光？！」

  「我知道....」小譚的媽媽悲傷的說道，但引起的卻是小譚更為激烈的反應。

  「知道？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做這些不堪的事情？」小譚來回走動著，聲音已經穿透到了整座屋子裡：「不要說是為了養我，我寧願小時候就被你淹死或者摔死！我寧願從來就沒出生在這世上.....」

  一記耳光的清脆響聲最終蓋過了小譚的怒火，他驚訝的捂住臉站在原地，而我驚訝於他媽媽哪怕病成這幅模樣，也能艱難的坐起來甩出這一耳光。

  「唯獨這種話我不願意聽到！」小譚母親的手正在劇烈顫抖，她蒼白的臉上也掛著眼淚，「沒錯，是我當初執意要將你生下來，也是我當初決心不計一切代價也要讓你長大成人，是我的罪孽，是我對你的愧疚，所以我願意花費一生的時間去彌補，我知道給不了你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我讓你受盡了苦頭，對不起。但我還可以為你的未來做些什麼，這就是我一直活在世上最大的動力。」

  似乎過於虛弱的原因，她又一次躺回了床上，淚水打濕了枕巾：「柜子里...那個衣櫃的夾層里，是我留給你的東西，帶著它們遠走高飛吧，不要再回到這座村子，不要再回到南鄉乃至平洲，去找到你自己的未來——就像我以前和你說過的，無憂無慮的活下去。」

  小譚當下也冷靜了很多，他緩緩的走向衣櫃門，當他打開夾層時，看到的是一摞摞陳舊的鈔票，每一疊都擺放的整整齊齊，而從那底下的鈔票甚至已有腐爛的跡象來看，似乎從很多年前就已經開始了這種存儲行為。

  小譚一時間也愣在了原地，他顯然對這麼多錢沒有概念，畢竟在這座村子裡，他從小到大過的也算是正常人的生活，並沒有任何富裕可言。

  「我從你出生那年開始在裡面放下了第一張。」小譚的母親躺在床上，微笑的說到，「之後我一直都在往裡面加錢，不知不覺也有這麼多了....」

  小譚的喉嚨動了動，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然而他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我看著眼淚在他眼眶中打轉，儘管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那股悲傷的情緒從何而來。

  「帶著這些錢，離開這裡，永遠的擺脫掉我這個罵名。」她輕聲說道，聲音已經越來越微弱，「之後再徹底燒掉這個地方，這樣久而久之，再也沒有人會記得你，記得你曾經遭受過的那些苦難，去找個大城市，新的城市，去開啟你自己新的人生和未來，經綸....這就是，我的一切....」

  沉寂一片的房間裡，伴隨著她失去了最後一絲微弱的呼吸聲，小譚也終於失去了最後的一絲堅持，跪到了地上，我聽見了他的哭聲，在越加昏暗的房間中，一切都在慢慢歸零，直到最後房間徹底暗下去的一剎那，我才聽到輕輕地一聲：「對不起。」

  等我再度從回憶的漩渦中走出來時，推開了那扇塵封的衣櫃大門，外面仍舊是一片漆黑，只是房間中不再充滿危險的氣息，床上也沒有那具屍骨，班小瑜此時正睡在不遠處的角落裡，沒有受到任何損傷。

  我將已經腐朽的木板給拆了開來，第一縷陽光終於再度照進了這塵封已久的房間，外面的暴雨已經平息，遙遠的天際線上，我甚至還能看到隱約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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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班小瑜帶出去後，我才終於聯繫了唐寧表哥的建築公司，請他們特意來這裡一趟，準備徹底拆除那座房子。

  我父親仍舊錶達了反對，因為他知道小譚的母親為了小譚付出了些什麼，就像這座村子裡的其他人一樣，在那個年代中，人人都自身難保，沒有餘力再去給別人同情和援助。

  只是當我站在雨後天晴的空地上時，還是會忍不住想起那些已經逝去的往事和回憶，直到最終，也只剩下了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