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舌辯群雄,萬人不敵(3)
2025-04-20 20:19:48
作者: 飛天
黃昏來臨前,我希望靜官小舞的一百刀斧手能帶給我一點好消息,即使不能全殲外圍日寇,也幫我們殺開一個大缺口,供大家逃命。
小丫鬟的報告並不準確,此刻張全中一方與地方的人數比例是一比九左右,退路已經被堵得水泄不通。
「我真是覺得很神奇,你是怎樣從『龍頭鍘』下逃生的?如果不是在這裡見到,我真以為你死了。」我真誠地說。
「呵呵,那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我中了你一刀,不敢再拖,索性舍掉一身皮,引發了龍頭鍘閃電一擊。那層軀殼被毀時,我已經潛伏地底,暫時蟄伏起來,等待脫困時機。你是個驚天撼地的奇才,無論是布陣者還是張全中都不會放棄你。他們救你,我也就藉機遁逃。幸運的是,我又順手殺了土氏一族的高手,等於滅掉了中原的一支奇術門派。咱們屢屢碰上,大概是一種說不清的緣分。這樣,你走吧,就當是誤入龍潭虎穴,又毫髮無損地離開。怎麼樣?」他大度地回應。
我替土老二感到難過,如果不那麼大意的話,或許他能保住一條命,為土家延續脈絡。
危險無處不在,任何放鬆警惕的時刻,都有可能把自己送進鬼門關。
「我也走不了了,你應該明白,我是來救人的。」我攤開手,無奈地苦笑。
「那就不好辦了,造化弄人,逼著咱們火拼一場。不過這樣也好,眾目睽睽之下,誰也不便於藏私,各自展示出最強實力……嗯,殺了你,大概中原奇術界的氣數也就到頭了……」他若有所思地說。
我記起了那本名為《梅花公館手記》的私人冊子,可惜沒有帶在身邊,否則倒可能作為一道護身符。
毫無疑問,那人就是冊子的真正主人。
他給後人留下了很多疑問,其答案卻已經被烽煙戰火深深湮沒。
「至少……某些問題的答案就在他心裡吧?」我忽然很想知道答案。
那隊日本兵是怎樣走入鏡中的?
日本軍部失去了這麼多士兵和輜重有什麼對策?
日本奇術師有沒有想到辦法對付中國奇術師和神相水鏡?
神相水鏡此刻何在,如果日寇獲得神相水鏡,又會作何打算……
「我從你眼中看到了疑惑。」他狡黠地笑起來,」不單單是你,就連我甚至是智慧無邊的皇室大人物都心存疑惑。現在是戰爭年代,每個人的命運都百轉千回,造成了大國命運也變得波詭雲譎。這是沒辦法的事,世界上哪裡去找一本包容萬象的大百科全書呢?找不到,找不到……唉,就算窮極人類的腦汁,也找不到萬事萬物的全部真相……」
他提及的「日本皇室困惑」是一個二戰歷史學家費盡心力捉摸過的命題,在當時的情況下,發動戰爭不是一個好選擇,而固守朝鮮、鴨綠江、白山黑水、山海關北這條豐饒戰線則是人所共知的上上籤。
日本皇室麾下有龐大的智囊團,其中不乏土肥原賢二那樣的「中國通、全球通」大智者。在眾多智者輔佐之下,皇室大人物卻犯下了那種逆天大錯,不能不說是其國家氣數的滅頂之災。當然,在廣島、長崎兩顆原子彈爆炸後,皇室當即選擇開門投降,此種選擇才是其大智慧的表現。
「你是聰明人,這種關鍵時刻,如何選擇?」我問。
「沒得選了,怎麼選、怎麼看都是一條不歸路。我本來寄希望於你,幫我做出最正確的抉擇,可現在看來,你也看不透,對我沒什麼幫助。那麼,我們今天一起做個了斷,血洗濟南奇術界……」他向下揮手,「聽我號令,全力——」
他揮手的動作很果敢,也很勇猛,我相信祠堂內所有日本奇術師都會遵從他的號令,將張全中等九人亂刃分屍。
當人數對比懸殊到一定程度後,任何人都無力回天,除非是出現「神跡」。
「什麼?」那人突然停止了揮手的動作,及時地縮回手臂。可是,他的手臂已經「消失」了一半,肘彎創口鮮血狂噴,在半空中展開了一條血色瀑布。
原來,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快刀瞬間斬斷了那人的右臂,反手抄起半截斷臂,輕飄飄地躍到了樑上。
「十世之敵,今日了斷。對不起,讓你久等了。」剛來的這人將短刀藏在小臂後面,溫文爾雅地向那人鞠躬致歉。
我又驚又喜,但又強行忍住。
既然遭「龍頭鍘」斬殺的那人「活」了,被我親手埋葬的那位夏姓前輩又有什麼理由「真死」?
「我騙你,你也騙我?」斷臂的那人皺著眉大笑。
「你騙我,我才能騙得了你。當然,如果沒有他——」夏前輩指向我,「我又怎麼能真的騙得了你?」
「既然都是騙子,那我們以前的恩怨都扯平了。這一次,誰也別躲,火拼了吧!」失去半臂,那人的氣勢並未受挫,語氣反而越來越瘋狂。
「好啊,早該火拼一場了。年輕人,你下去,這裡沒你什麼事了。」夏前輩說。
在我看來,他突襲對方,斬殺半臂,已經占了絕對上風,的確不用我操心「十世之敵」的戰鬥結果了。
「好,謝謝前輩援手。」我向他拱手,然後飄然落下,立足於土地奶奶趴著在那張桌子上。
土地奶奶奄奄一息,當我扶起她時,她眼中的神光已經開始渙散。
「土……能聚不能散,是一切奇術的……基礎,只要保有寸土,在天時、地利、人和中就先掌控了三分之一的……勝機。記住,疆土不能失守,國土寸土寸金,不能讓日寇……拿去,我土氏一族生是中華民族之百姓,死是中華民族之鬼……死也要,血沃中華,守我國……魂……」說完最後一個「魂」字,她才撒手人寰,倒在我懷中。
我放開土地奶奶,頭頂、身邊的激戰都已瞬間展開,只有圍著「五」字桌的兩名日本軍官按著刀柄兀立,四隻眼睛死盯著我。
在「九宮死符」的籠罩之下,凡是入局者,只要站在一至九號桌邊,就等於是半隻腳踏上了黃泉路。所以,土地奶奶的死並不值得哀慟,而是死得其所,重逾泰山。
她死了,要想達成張全中全殲日本奇術師的目標,就要有一個人重新頂起「五」字桌的關鍵位置來。這個人就是我,因為土地奶奶將潛地術傳給了我,目前我是土氏一族唯一的奇術傳承者。
「還不動手?」我向那兩名軍官招手示意。
「你到底是什麼人?」一名軍官喝問。
「取你們狗命的人。」我淡淡地回答。
「我看到了——你看到沒有?」那軍官向自己的同伴大叫。
那同伴戰戰兢兢地回應:「我當然看到,那老女人的靈魂已經附在他身上,就在他背上……你看,就在他背上!」
他們兩人的眼神變得直勾勾的,不看我,只看我背後。
「你們在嘀嘀咕咕什麼?」我大喝一聲。
兩人對視了一眼,突然轉身,向外飛奔。
我再次扶起土地奶奶,她的身體變得極輕,猶如一根候鳥的羽毛。不管兩個日本人說得是真是假,我都希望她的魂魄找到好歸宿。
「走吧,土前輩,一路珍重。」我默默地祈禱。
我耳邊響起泥土簌簌落下的聲音,土地奶奶的身體再次變得沉重起來。
奇術師之間的拼命之戰來得快也去得快,第一個殺光對手的是張全中,他的右臂已經被敵人的鮮血染紅,但臉上始終帶著波瀾不驚的微笑。
「外面安排得怎麼樣了?」他躍過來問。
那時,兩名日本軍官已經打開了鐵公祠的大門。
他們逃得快也死得快,一名身著玄色緊身衣的刀斧手捲地而來,瞬間將兩人砍為八段。
從洞開的大門向外望,日本兵屍橫遍地,可知靜官小舞的人已經得手。
「好了。」我點頭回答。
張全中抹了把臉,長出了一口氣:「這種結果,真是想不到。」
「轟隆」,頭頂一聲巨響,鐵公祠的屋頂被撞開了一個大洞,激戰中的那人與夏前輩一前一後追逐著失去了蹤影。
同時,鐵公祠的東、西兩面牆壁向內坍塌下來,二十幾名刀斧手闖入,手起刀落,將剩餘的十幾名日本奇術師砍翻在地。
戰鬥結束,我方除了土地奶奶身亡之外,其餘八人僅帶輕傷。
鐵公祠外圍,所有日寇、漢奸被就地斬殺,不留一個活口。
靜官小舞帶著那小丫鬟緩緩而來,面對勝果,卻是愁眉不展。
「你也覺得非比尋常?」張全中問。
靜官小舞翻看滿地屍體,情緒越來越低落。
「大凶兆一定會死人的,不可能輕易發生逆變。我們活著站在這裡,只是因為敵人的戰鬥重心轉移到了另外一個關鍵地方。我猜,他們是在『以小敗換大勝』,如果任由他們詭計得逞,我們的損失就無法估量了。」靜官小舞憂心忡忡地低語。
「他們去了西南方向。」我果斷地說。
屋頂撞破時,我第一時間向外看而不是向上看,才捕捉到他們急速飛去的影子。
「西南?五龍潭?」靜官小舞立刻醒悟過來。
張全中臉色一變,向左側高地一指,嘶聲大叫:「梁七公、龐二爺去那裡,用千里眼、順風耳察看,一定要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被他叫到的兩人顧不得渾身血跡,飛奔上高地,面向西南站定。
「我早知道,五龍潭是最大的隱憂。」張全中恨恨地說。
「不急,急也沒用。雙方都是奇術師掌舵,一計不成,再施一計,肯定都是包圍、反包圍、欺詐、反欺詐的循環變化。稍等片刻,等梁七公、龐二爺的訊息過來,再做定奪。」靜官小舞冷靜地勸誡。
五龍潭的確是濟南城的一處「奇地」,正因其「奇」,才成為奇術師大做文章的關鍵之所。
只等了一分鐘,高地上的兩人同時稟報:「五龍潭那邊聚集了很多人,四門架起了刁斗,至少有五百以上日本兵駐守,旁邊停著超過三十輛軍用吉普車。另外,五龍潭向西的空地上,停著二十輛軍用大卡車……這太不尋常了,日本兵數量遠遠超過了我們探知的駐軍總數……」
我立刻提醒他們:「這跡象表明,圍困五龍潭的都是外地日本軍隊——這是一個更大的圈套,你們用鴻門宴算計他們,他們不過是將計就計,借勢反殺。這裡是你們的主戰場,卻是日寇的副戰場,小小勝負,無關大局。」
剩餘的奇術師都愣住,足足用了數分鐘之久,才能理解我說的意思。
簡單來說,張全中一方與日寇方已經形成了接近無限死循環的智力角逐。把過程簡化掉,只看現實,那就只剩下一件事要做——趕赴五龍潭,挽救大敗局。
很快,張全中做了兩個判斷、一個決定:「第一、敵人多智,我們的這一輪鴻門宴雖然殺敵三百,卻是完敗;第二、趕赴五龍潭已經來不及,即使勉強趕過去,敵人勢力強大、以逸待勞,我們什麼幹不了,反遭敵人圍殲。夏兄弟,如果你同意,我就圍魏救趙,帶領這批人直插日寇司令部,在那裡搞出大動靜來,分散敵人的注意力。之後,你帶著靜官小舞殺往五龍潭,隨機應變,見機行事。」
他的額頭上掛滿了豆粒大的汗珠,可見已經到了濟南奇術師的生死存亡一刻。
現場沒有人出聲回應張全中,因為反殺占領軍司令部無異於飛蛾投火,根本不可能勝利,也不可能活著回來。
「真的……真的必須這樣嗎?」有人囁嚅著問。
「非此不可。」張全中沒有轉頭去看那人,語調堅定地說。
「如果真要那樣做,我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又有人膽戰心驚地嘀咕。
「是啊,占領軍司令部四周全都是機關槍工事、碉堡、射擊孔,臨近的老房子也都被部隊占了,跟司令部大樓形成掎角之勢,根本靠近不得……老張,要不再考慮一下,我們得從長計議啊?」接著有人試探張全中的口風。
張全中彎下腰,從死屍手中撿起一支長槍,又解下死屍肩上的子彈帶纏在腰間。
他雖然不回應那些質疑,但這幾個動作已經表明了一往無前的決心。
「五龍潭是這座城的第一命脈,是龍頭上的龍髓。保不住它,就保不住濟南這塊龍虎寶地的命。地都不在了,人往哪裡活?」靜官小舞開口。
與剛才不同,她的話音剛落,就有人理直氣壯地反駁:「韓主席以前也說過同樣的話,說得比誰都義正辭嚴,比誰都牛氣沖天,可現在呢?鬼子還在黃河北呢,他就帶著人往南跑了。什麼命脈,什麼龍髓,說得雲山霧罩的,還不就是一座城嗎?中原大城幾百座,就算讓幾座給鬼子快活快活,等韓主席帶著人殺回來,鬼子還不得乖乖滾蛋?這樣的事濟南城經得多了,蒙古人、滿洲人、革命黨、護國軍……誰能站住腳?照我說,還是濟南人那句老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先好好活下去,等待時機,東山再起……」
這些話很有道理,但我知道,根本不適合目前的濟南現狀。
「各位都是奇術界的人,對『天機』二字必定不會陌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無意誤導各位,只請大家利用各自的奇術探索天機,看看現在究竟是不是濟南城最窘困的時刻?」靜官小舞似乎早就料到了這種局面,不在意那群人交頭接耳,只是清清楚楚地說下去,「錯過這一次,濟南黑暗百年,中原黑暗百年。」
我清了清喉嚨,剛要開口,張全中轉頭一瞥,眉峰一抖,示意我不要插言。
「黑暗百年」不是危言聳聽,早在1840年鴉片戰爭開始時,就有宮廷御用天象官準確預言了這一點。所以,從1840年到1940年這一百年裡,中國百姓猶如倒懸於水火,生活苦不堪言,連苟且偷生都成了奢望。
「各位,我張全中從未求過大家,但這一次,我拉下這張臉來,請各位賞我一個薄面,跟隨我作最後一擊。你們哪怕是只捧個人場,到了那裡虛張聲勢助我,我也感激不盡,來世結草銜環、做牛做馬報還。咱們都是老濟南人,祖上幾代都是濟南生、濟南長、濟南埋的,這城裡城外有咱們的祖墳、祖地、祖產。這一仗,咱們不挑頭去跟鬼子干,誰還來幫咱?我是跟著少帥退守山海關的人,最知道鬼子得寸進尺的德性,越是躲,鬼子就蹬鼻子上臉了,只能抄傢伙干他娘的,才能讓小鬼子服氣。就像現在,一個一個剁翻在地,他們就沒本事了。司令部難打,我衝頭陣,你們都在後面跟著,等我死了就散,怎麼樣?」張全中慘笑著,一步一步從那七個人面前走過。
七個人紛紛低頭,不敢正眼看張全中。
黃昏已至,本該是張全中預料中的決勝之時,卻變成了他騎虎難下、無人響應的尷尬一刻。
晚風捲來,血腥氣一點點淡了,滿地屍體也仿佛變成了草袋,既不扎眼,也不恐怖。
「各位老少上下,就這麼看著我張全中坐蠟嗎?」張全中停步,悽慘地大叫。
回應他的只剩大明湖上的風聲、水聲,而七名濟南城頂尖奇術師卻啞巴了一樣,不說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