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伊本無心
2025-03-03 17:17:24
作者: 蘭台公爵
第一百九十章
東邊天際方才亮起魚肚白,凌月便已起床更衣,清荷在一旁幫忙收拾,若水已經去正門等著,說等一會宮裡的人就來迎了。凌月攏了攏裡衣的領口,望著活蹦亂跳跑出門去的若水,沒有攔她。
映著略有些昏暗的燈光在桐花鏡前坐定,就聽到妙笛慢悠悠跟屋外伺候的人說話的聲音,緊接著就見她邁進房裡來,虛指一下凌月,嗔怪道:「你怎麼隨著若水那丫頭這麼早就去前面候著,這才多會啊。」
凌月轉了頭看著她笑:「她昨天興奮的一宿沒睡,我也懶得攔她,她開心便好。」
「一過年她也十六了,怎麼還是這麼風風火火的。」妙笛用帕子掩住唇笑,扶著身邊侍女的手在桌邊坐下,忽然間想到什麼,說:「凌月,你不是要帶著若水進宮吧?按她這個年紀也應該看著許配人家了,你帶著她進宮,怕是不太好說。」面上浮起一絲愁色,站起身直朝凌月的方向走過去。
凌月聞言冷哼一聲沒接話,倒是正在幫她梳頭的清荷開腔了:「蔣少夫人不知道,前兩日凌月姑娘和若水提起這個事,若水好一通鬧,說是終生不嫁,凌月姑娘再逼她她就絕食,凌月姑娘也是無奈,這才應了下來。」
她話才剛落,凌月臉色就沉了下來:「我就琢磨著,是我平時太慣著這妮子,你瞧瞧現在皮成什麼樣,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妙笛上前兩步,從清荷手裡接過梳子,一下一下幫凌月梳著,低嘆一口氣說:「說到底她還是離不開你,想說這幾年都跟著你過,你現在不帶她走,她自然不願意。更何況,現在醫館沒了,方楚也回不來,你讓她怎麼辦?雖然外面都稱她是我的親妹,但是說到心裡,還是你在她心中占得分量最大。」
句句在理。現在凌月也沒有話再辯駁,撇撇嘴才注意到是妙笛在幫自己梳頭,趕忙伸手要搶她手裡的梳子:「怎麼是你在幫我梳,挺著個大肚子多不方便的。」順著瞥了一眼妙笛高高隆起的肚子,心裡頓時軟綿綿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你好好給我坐著,梳個頭還累不著我,且說從今起你就是皇后了,日後我就是想給你梳頭,都不成了。」妙笛嘖嘖嘴,看著凌月摸自己的肚子,忍不住想要逗逗她:「摸什麼摸,實在喜歡的緊,自己去生一個。我算算啊,現在是年頭,你若抓緊些,最遲明年二月就能有。」說著朝凌月眨眨眼,不懷好意的笑。
凌月愣了一下,瞬間反應過來,臉上頓時浮起兩團紅暈,瞪著妙笛:「你說說你都是再過三個月就要當娘的人了,怎麼說話還是······哎,不想理你。」語畢,就扭過身子不看她。
妙笛嘴角咗一絲笑,轉頭卻是把清荷還有外廳的幾個侍女都屏退了。凌月見狀不明所以,只等著她們都出去了才疑惑的看著她。
屋子裡頓時安靜了,掛在木施上的茜素紅蠶絲金線繡鳳的西服映著昏暗的燭光卻像是要把整間屋子都映成紅色,帶著一種難以言表的喜慶,卻又帶著絲絲的落寞。
「妙笛還是不肯見你?」妙笛微沉的聲音里有些緊繃。
凌月愣了一下,點頭。
自她回來之後,她每日都去看如煙,卻次次都被堵在門外,凌月知道如煙因為任宇馳的事情記恨自己,也知道這所有的事情都是因她而起,她現在無法改變結局,只是單純的想看看她和憶冬,知道他們好就好了。她從沒期望過經過這件事之後,如煙待她還能像以前一樣,也沒指望給他們帶些東西就能抵消她的罪過,可是沒想到,如煙卻是一個機會都不曾給她。而從如煙口裡說出的那些話,才是真正的刺傷了凌月。
——「凌月,枉我此前把你當做我的親姐姐,可是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你口口聲聲是為了宇馳好,可是結果呢,他卻因為你丟了性命!你讓我們以後孤兒寡母怎麼活?你是可以風風光光的嫁進皇宮做皇后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接下來的幾十年我和憶冬要怎麼過?你以為給我們錢財,讓我們不缺衣少穿就可以了麼?凌月,我們不是你,我們有心!而你,卻是一個沒有心的怪物。」
沒有心的怪物。這句話,無疑是在凌月被利劍刺穿的胸口上再步一劍,而她卻是連為自己辯解的資格都沒有。心裡堵得厲害,卻也是真的為如煙心疼,半晌無奈搖了搖有,自嘲一笑,對妙笛說:「不管再怎麼樣,都是我有愧於她,她既不想見我,我便不去煩她就好。日後還是請你多照看些,畢竟我在宮裡,兼顧不到。」
這話說的讓妙笛的心裡也是一酸,她心疼的看著凌月,「這話說的連我都替你冤枉,到底是陰差陽錯,誰能料到······」終是不忍再說下去,「照顧她的事交給我,你就不要操心了。」
凌月點頭,沒有接話。
妙笛幫凌月梳好頭,又看著她描好妝,這才拿過木施上掛著的喜服,展開來,要替她換上。凌月忙止住她的動作,似有些嗔怪的說:「這種事就不必你來幫我了。」說著想要搶過妙笛手裡的喜服,卻不想倒是被她躲開了。
「往日都是你說了算,今天聽我一回,把手收回去,乖乖站著。」妙笛難有如此嚴厲的時候,凌月聽著一愣,想說妙笛現在懷著身孕,脾氣大,自己還是不要和她對著幹,她想做什麼便讓她做好了,免得再招她。於是乎,乖乖垂手站她面前,任她像擺弄布娃娃一般擺弄自己。
這皇宮裡送出來的喜服都是從裡衣到外袍一整套的。現在凌月身上穿著的還是昨晚睡覺穿著的白色中衣,眼看著妙笛伸手來解她的衣帶,下意識想要出手制止,卻是在同時掃到妙笛狠厲的目光,於是只能晃了晃胳膊,假裝她只是想撓撓頭。
中衣終究是被脫了下來,凌月看到妙笛的目光落在了她胸口的傷疤上,現在疤痕已經落痂,只留下一道深粉色的痕跡,那麼刺眼的存在於她的皮膚之上。凌月不好意思的笑笑,一時無語。
「疼麼?」妙笛的聲音有些顫抖。
凌月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是抿了抿唇,搖頭:「現在不疼了。」
忍不住伸手去觸碰她的傷口,妙笛的眼淚在一瞬間就流了下來,連忙用另一隻手捂住嘴,別過頭不讓凌月看她的樣子。
她不明白,那個最開始站在凌月身側被凌月奉為太陽的男人,為何最後要用這麼殘忍的方式傷害她。腦中閃過這三年來凌月在紅街每日醉生夢死,只為了麻痹心中對那個人的思念,而最後的結果卻是如此讓人無法接受。
凌月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伸手拿開妙笛捂著嘴的手,淺笑著勸她:「已經不疼了。不管怎麼樣,我還活著,這就是挺好的事情了。你要是再哭,那我也只能陪你一起哭了。」妙笛,請你不要不讓我在今天這個日子想起以前的事情,求求你,我怕我會忍不住的。
看到凌月強壓在眼底的疼痛,妙笛抽了抽鼻子,擦乾淚水,低嘆一聲:「早前你就笑話我,在女人多的地方呆的時間長了就有幾分矯情。沒想到還真是,嘖嘖嘖,你說我怎麼就改不掉呢?」
凌月卻是被她這話給逗笑了,再不糾纏方才的問題,也學著她的樣子嘖嘖嘴,「許是快要當娘了,這心思也就細如牛毛,不過看你這個多愁善感的樣子,懷的八成是個女孩。」本就是隨口胡說,卻不想妙笛卻是來了勁,一把把紅色的中衣塞凌月手裡,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明明人家看了我的肚子都說懷的是男孩,怎麼從你這說出來就成了女孩了?」
凌月看著她呵呵的笑,也不理她,自顧自把喜服穿戴好,就拉著妙笛往一旁坐下,等著喜婆過來收拾細節。
兩人一時都無語,等著喜婆到了,凌月就過去任她幫自己收拾細節,順帶著聽她講解規矩,直到若水急匆匆的跑回來,說是負責迎親的曹子俊已經到了,方才起身讓她和清荷收拾好了東西跟她出去。
卻在將要邁出門的時候被妙笛叫住。凌月回身看她,就見她徐徐向自己走了過來,每一步都走的極慢極穩,直到她面前,伸手虛將她抱住。只聽她在凌月耳邊低聲說:
「凌月,即是今日之後,你在宮牆之內,我在宮城之外,雖是離得不遠,到底也不能像以前在紅街時一樣。說句你一直不愛聽的話,我這條命是你救的。我能有現在的生活也是拜你所賜。我年齡與你相仿,心思但卻不及你一半縝密,所以我也只能是個小女人。這麼多年我一直都把你當做是我的親妹妹,今日你要出嫁了,我是高興,可是也免不了為你擔憂,畢竟大家都知道,宮城之內,水深似海,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語畢,她就放開了凌月,嘴角帶笑,淚水卻順著眼角留了下來。
凌月回她一笑,很是鄭重的點頭,然後看著妙笛親手為她蓋上了大紅的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