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回憶當下
2025-03-03 17:15:00
作者: 蘭台公爵
第一百三十二章
許是剛剛灌酒有些猛,凌月只感覺腦子微微有些眩暈,身子略有些發軟,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徹底靠在了欄杆邊,定定看著天邊一朵正緩慢飄移的雲出神。玄逸之坐她身邊,一片靜默。
「逸之,我知道你很多事在你看來都沒有意義,但是我還是想問你一句,過去的回憶和現在的真實,應該如何選擇?」抬手擋住自己的眼睛,凌月仰起頭,痴痴一笑,自己都覺得這話問的很沒有道理。
玄逸之回頭看她一眼,語氣淡淡:「你說的這種選擇根本沒有必要。」他頓一下,轉過頭去不再看她,「選擇必是兩難的境地,而你不過是需要放棄。你自己也說了,過去是回憶,現在是真實,一個人怎麼可能永久存活於回憶中,脫離了現實,人便也算不得人,是行屍走肉罷了。」
有印象之內還從沒聽玄逸之一次說這麼多的話,凌月微微一愣,卻是笑了起來,搖搖頭坐直了身子。
他當真說的一點沒錯。這種事原本就沒有選擇的必要。殷冥是存在於回憶中的執念,凌月之於他也不過是想要一個結果,而司馬皓軒之於她卻是現在的真實,只不過兩人之間橫亘了太多的東西,讓原本簡單的事情莫名就變得複雜。
兩個人身份的差距,死去的王妃,現階段所處的形勢······條條都是理由,但是倘若仔細想想,這些真的很重要麼?終歸不過是給自己找了個藉口罷了。說到底還是有關於人心,倘若自己都放不下,又何求他人來勸慰自己。
想及這裡突然就有些釋然,凌月撇了撇嘴,望著玄逸之的背影,臉上卻是浮起一絲悲哀:
「逸之,你說你年紀輕輕還不過而立,怎麼隱約中已經有了一種古稀老人的感覺,事事都看得那麼透徹,你不會覺得累麼?」
話一出口,凌月也沒覺得哪裡有什麼問題,只是她明顯感覺到玄逸之的身子僵了片刻,卻是沒有回頭看她。心底突然就湧起一絲奇怪的情緒,卻也說不清是為了什麼。只是覺得傷感,替玄逸之。
「累?」玄逸之沒有回頭的發問,順手把酒杯放在了桌沿上,依舊看著遙遠的天邊,微微眯眼:「不累的不是人生。人總要堅持些什麼才又意義。我方才說的那些其實每個人都會懂,只不過是時間不同罷了。」說著輕笑一聲,「早些明白比晚些明白的好,起碼少了很多煩惱。」
心底徒然就生出幾分悲涼。凌月盯著玄逸之的背影,漸漸看得有些出神。
她並不知道他曾經經歷過什麼,才會讓他有這麼深沉的性格,這樣的沉靜,又不似死水一般無波,他就像是一片大海,容納得了所有,也包容下所有,不嗔不怨,不惱不怒,倒是別有一番高深的境界。
突然就覺得自己這些時日的頹唐毫無道理。到底是眼睛被太多繁雜遮蔽,倒也忘了最初堅持的是什麼。其實很多事情想得越細越深反而越是累贅,原本沒有那麼多羈絆,都是庸人自擾罷了。
不由自主的探過身子去,伸手握住了玄逸之垂在桌邊的手。細長的手指,骨節分明,在月光下更是顯得皮膚白皙細膩,倘若不是觸到他虎口處有一層因握劍而磨起的細繭,當真會誤以為這是一隻女子的手。
凌月如此突兀的動作讓玄逸之猛然一驚,下意識的回頭看她,卻見她一臉淡漠的望著天邊,臉上並無半分異色,似乎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感覺到握著他手的手鬆了松,仿佛安慰一般的在他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之後便聽到了凌月清淡似水的聲音:
「我以前很是自以為是,以為自己什麼都可以放下,結果現在才發現,自己當真是什麼都放不下。」偏轉目光看向玄逸之,微微彎起唇角,「也許是一開始沒有得到過,所以後來才會那麼拼命的抓在手裡,可是偏偏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所以有這樣的情形完全都是我自己作的。」說完哈哈一笑,一臉自嘲。
玄逸之聞言亦是一笑,低頭拿起酒杯給自己滿上一杯,望著酒杯之中澄澈的液體,似是在感慨:「這是人之天性,原本沒什麼錯。」忽而抬目看住凌月,「我只是很好奇,你一個姑娘家,怎麼會當殺手?」
這話他很早就想問了,一開始見她的醫術個武功,只覺得她和醫怪有關係,卻不想後來一查,這才發現她的身份。當時就很是疑惑,後來聽任宇馳提起卻也沒有多問,今日正好說到這裡,也就隨口問了出來。
聽到這個名字,凌月目光驟然一寒,嘴角卻是依舊帶笑,想了一陣才開口:「我之前跟你說過,我這條命是我師兄救的,所以在這之後,我就一直追著他的背影。」她把他當做生命中的太陽,自然一定要以最以他相配的身份站在他身邊。
可是後來,他再也沒有回來,生死不明,她也就完全失去了自己的目標和方向,就真的成了一具行屍,渾渾噩噩在紅街過了三年。
玄逸之一陣心酸,望著凌月的目光里滲出一絲疼惜:「人總要為自己而活。」
這一句本是勸說,可是出口又覺得毫無分量,輕飄飄的一句話,根本代表不了什麼。可是莫名的又會為她心疼,看她外表剛強的抗下一切,而內里,卻也不過是一個小女人。
「為自己而活?」凌月眯眼,有些茫然的看著玄逸之,冷笑一聲:「不管你信不信,我這輩子,還真沒為自己活過。」歪著腦袋想了想,又是一笑,「為自己而活,這一直都是我的夢想。以前在東煞受制於人,後來退隱江湖以為有了自由,原想著求一份安穩,然而終究不可得。東煞夜鬼的名號雖是響亮,但是少了那個人,其實一切都沒有意義。」
她竟執念如此之深麼?玄逸之眉頭緊蹙,心頭莫名就有些堵,有隱隱的怒氣正在凝結,卻是毫無理由。他不明白,凌月口中的那個師兄到底有什麼特別,會讓她如此傾盡一切的追尋,哪怕他現在失蹤三年,她還要在這裡等著。
「你有沒有想過,倘若他永遠都回不來了呢?」一句話不受控制的出口,玄逸之猛然一驚,卻又不好收回,只是緊皺眉頭看著凌月,眼底深邃。
凌月眸光一閃,搖頭:「誰知道呢,或許我潛意識裡已經這麼想了,但是依然執拗的不肯接受。不過是哄騙自己,要不然,我不確定自己會不會真的一死了之。想想我前半生手染鮮血,這幾年開醫館懸壺濟世,也算是功過相抵吧。」說完咂咂嘴,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這種吊兒郎當的話也就只有她能說的出來。玄逸之頗有些無奈的掃她一眼,搖了搖頭,心底長嘆一聲,沒有接話,低頭抿下一口酒,只覺得苦澀難耐,無法下咽。
注意到玄逸之的表情,凌月卻是一陣壞笑:「我是說著玩的,你可別當真。生死之事皆虛妄,我才不會那麼輕易的就去尋死。」就算是真要去死,也不會是現在,畢竟方楚的仇還沒有報,而有些人和有些事,她還捨不得。
玄逸之瞪她一眼,凌月眼見他一臉不悅,便往前湊了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是在安慰。玄逸之心底一陣好笑,面上卻沒半分表情,只是淡淡撇凌月一眼,不再看她。
突然就覺得無趣,凌月訕訕收回手吐了吐舌頭。心中不禁默默,從第一次見玄逸之他就是這樣,永遠一副孤高冷清生人勿進的模樣,仿佛什麼事情都不在意,什麼人都入不了他的眼,更進不了他的心。這樣一個人,卻讓凌月沒有絲毫陌生的感覺,相反,她偶爾甚至能夠體會到他的感受。
其實,他也是有幾分寂寞的吧,畢竟這世上沒有人能懂他,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突然之間就有些好奇,是什麼讓他變成了現在這樣。還不曾對一個人的過去如此好奇,凌月頓時就來了興趣,翻身起來跪在桌邊,探過身子接近玄逸之,下意識的伸扯了扯他的袖子,就連語氣都帶了幾分和夕央相似的討好似的意味:
「哎,逸之,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唄。」
玄逸之正在出神,完全沒注意到凌月的動作,猛地聽見凌月的叫喚,下意識的回頭朝身後看去,他的嘴唇就擦著她的面頰而過,最終停留在了一片柔軟之上,而凌月的臉更是與他貼在了一起,兩個人同時一愣,瞬間愣在原地。
一切都仿佛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等兩人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玄逸之整個僵在原地,心跳驟然加快,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來不及做任何反應。
凌月眼睛動了動,瞬間身子往後一退,表情奇怪的看一眼玄逸之,輕咳一聲,轉過頭去,瞬間無語。
要不要這麼寸啊!凌月心底一聲哀嚎。瞬間感覺全身都不自在了,她完全可以感受到桌子另一邊玄逸之正無聲的看著她,心中頓時如同雷鼓,僵直的坐了沒多長時間,她終於忍不下去了,猛然站起身就走:
「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