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滄海難為
2025-03-03 17:14:34
作者: 蘭台公爵
第一百二十章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凌月站圍欄內,遙遙望著天邊已經下沉的夕陽出神,從地平線如同潑墨般漫延開去的殘紅,那麼濃烈的刺痛了她的眼睛。
這幾日能下地了她才知道,司馬皓軒早在去救她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安排,接她回來之後也並未送她回都護府,而是直接把她帶回了他之前安排好的荷園。住的是獨門獨戶的院落,身邊跟著四個人伺候著,除了每日過來陪她的如煙還有偶爾過來的妙笛,幾乎就沒有其他人涉足,更是顯得冷清。
也是今日才得知,如煙和任宇馳現在也住這荷園裡,只不過一個南一個北,離得比較遠罷了。不過要從心底里說,凌月其實並不願如煙每天都過來陪她,一是她不想讓她勞累,二是她最近心裡有事,實在不願多說話。雖然每日看著如煙和憶冬臉上是帶著笑的,但心裡總歸有些情緒放不下。
自從上一次半夜驚醒看到司馬皓軒之外,這些日子凌月倒是一次都再沒見過他。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不過仔細想想也能猜到些許,自救自己這一番,司馬皓正與他隔江而治,雖然沒有僵持到要分立兩家朝廷的地步,但是都已經是在養精蓄銳,只等著厚積薄發,待時機成熟一舉將對方拿下。
說到底這些事情現在她就算知道了也根本幫不上什麼忙。凌月苦笑一聲,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皮肉傷倒也還好說,只是這肋骨本是斷了一次,再被司馬皓正那麼一捏,這二次斷裂可就沒那麼快好了。最少也得有個把月,而這個把月過去,沒準天下都已大定,她縱是想做些什麼都已經晚了。
想及這裡突然覺得自己多事,這天下本就是男人們的戰場,自己一個弱女子跟著摻和什麼,更何況司馬皓軒身邊現在有蕭庸和蔣家父子幫襯,自己的存在根本可有可無。
凌月啊凌月,你何必把自己看的那麼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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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心長嘆一聲,略有些失落的低下頭去,正巧見一人影手中提著個籃從樓下走過,那挺拔的身姿和他卓然超群的氣質,不是司馬皓軒還能是誰。
他這是要去哪?
凌月一陣疑惑,微微從欄杆上探出身子朝他走遠的方向看過去,直到見他的身影隱進閣樓之後的一片梧桐樹林。
他去那幹嘛?
抵擋不住好奇心促使著凌月朝他的方向追過去,身上的傷才癒合不久,根本不能大動,剛走了沒幾步就扯得傷口隱隱作痛,卻也不敢停下來,只能減緩了步子,遠遠跟上去。
最終藏身在一棵梧桐樹後,看著不遠處的司馬皓軒在一方空地站定,放下手中的籃子,拿出來一迭黃紙,然後緩緩跪下身去。
看著這一切,凌月整個僵住了,滿眼滿腦子都是司馬皓軒手下燃燒的黃紙,還有那黃紙燒盡後隨風而散的灰燼。洋洋灑灑,黑色的粉末,如同枯萎的花瓣,最後零落成泥,煙消雲散,什麼都不曾剩下。
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覺,凌月雙手扶著樹幹,但還是抵擋不住自己的身子一陣又一陣的發軟。然後她聽見了司馬皓軒的聲音,輕柔細碎的如同輕薄的琉璃,禁不住盈盈一握便是滿地斑駁。
「芸琴,你走的匆忙,我沒能去送你一程,希望你不會怪我。今日,沒有旁人在側,我也好與你說說體己話。以前總覺得還有的是時間,卻不想這一拖,就已經是陰陽兩隔。」
「我知道你今生所做皆是為我,我也曾陷入你的深情之中不可自拔,可是終究,我還是辜負了你。若能重來一次······還是算了,再也不要有什麼如果。此時此刻,此生此世,我只希望,若有來生,你再也不要遇見我,畢竟你此生傷心痛苦,都是因為我。」
一聲苦笑,司馬皓軒深深垂下頭去,眼角淚滴滑落,掉落在地,淋濕了一點泥土。再也說不出話來,閉上眼睛,腦海中映出蕭芸琴的笑臉,那麼溫婉動人,甚至連目光都是如水溫柔。
七年朝夕相伴,一日撒手黃泉。這一刻來得太突然,司馬皓軒根本反應不過來。因為從沒想過,所以當時得知蕭芸琴辭世他腦海中便是一片空白,回過神來就只剩下震驚伴隨著深入徹骨的茫然。不相信那是真的。現在後知後覺,卻是整顆心都揪在了一起,像是被人深深挖了一道口子,淋淋漓漓的淌著鮮血,卻是無能無力。
原來說什麼不在乎,都是騙人的。
他是對蕭芸琴沒有愛,可是有親情,那麼長時間的相守,他早就把她當做了家人。可是如今,說什麼都已經晚了。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重重扣下三個頭,司馬皓軒緩緩起身,望著身旁的籃子一陣出神。躊躇了半晌才伸手從裡面拿出酒壺和酒杯,緩緩滿上一杯,他才發現自己握著酒壺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而伴隨著那酒液流進酒杯,心底的酸楚便也隨著那透明的液體一同溢出,頓時就將他整個包圍。
「芸琴,這是我敬你的最後一杯酒。若有來生,千萬不要再投胎在王侯將相家,更不要再遇到我。」司馬皓軒聲音顫抖著說完,緊緊閉眼,手中酒杯傾倒,落下一地冰涼,酒滴四散砸在地上,最終都滲進泥土,一陣令人迷醉的芬芳,卻又讓人無比心痛。
呆望著這一切,凌月幾乎站立不能,腦海中更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既然來了,就敬她一杯再走吧。」司馬皓軒微微轉身,望向身後躲在樹幹背後的凌月,揚起一個溢滿苦澀的笑容。
微微一愣,凌月立刻回神,點了點頭僵硬的走過去,木然的接過司馬皓軒手中的酒壺酒杯,滿上一杯,伸直手臂划過一個半圓:
「芸琴姐,一路走好。」
再也說不出其他,心口卻是堵的悶悶的疼,來不及多想,凌月直接一把奪過了司馬皓軒手中的酒壺,再滿一杯,仰頭直接灌下。然後轉頭正視司馬皓軒,問一句:
「你把她葬在這裡了?」
司馬皓軒一怔,反應過來她話中所指是蕭芸琴,微微搖頭:「怎麼可能讓她屈居在此,我已命人將她厚葬,只等來日回京,再將她移回皇陵。」
「這樣最好。」凌月垂目微微點頭,隱藏手中的雙手緩緩攥緊卻又漸漸鬆開,胳膊用勁,牽動傷口,刺骨的疼痛突然讓凌月清醒。她抬頭遙望天空,卻只見遮天蔽日的梧桐樹葉,層層迭迭之間,分割住細碎的天空。
沒有星子也沒有月亮,如同那如同墨染的夜色,濃重得像是化不開得哀愁。
「皓軒,能不能講講你和她的故事,我想聽。」凌月望著司馬皓軒,眼神似在看他有仿佛出神。
司馬皓軒何曾見過凌月有如此茫然哀傷的表情,心頭猛然一痛,點了點頭:「跟我來吧。」
終究這梧桐樹林不是說話的地方,卻不想還不等他抬步,凌月已經率先邁步走開:「我知道個地方,還是你跟我來吧。」
還在方才的閣樓,兩個人倚著欄杆相對而坐,目光卻是從未觸碰,總是不經意的一閃而過,最終都落在遙遠天邊的一瞥銀白之下。
「其實倒也沒什麼可說的。我與芸琴自小便相識,也算是青梅竹馬,日後結為夫妻倒也在情理之中。原本日子倒也平順安穩,卻不想改朝換代,什麼都不一樣了。」司馬皓軒寥寥數語便將昔年境況詳細說盡,罷了長嘆一口氣,看一眼凌月,這才驚覺發現她今日一身素衣,長發低垂,平日裡寡淡的一張臉,在昏暗中輪廓莫名就更加分明,卻又多了幾分冷清孤獨。
「我能理解,你原本是不想對她動情,怕她日後得知真相恨你,可是不想,她卻用情如此至深,反而讓你無所適從。」凌月垂目,隱藏起眼底的一片傷感。又想起那日蕭芸琴臨死之時那迫切的眼神,還有她那句悲痛至極的「他是騙我的吧?」心口一陣悶痛,苦笑一聲,「可是我到底沒有敢跟她說實話,不知道她泉下有知,是會恨我,還是會······」終歸再也說不下去了,凌月長嘆一聲,搖搖頭,「很多事情本就由不得人,罷了,罷了,多說無益。你我也算同病相憐,都有自己的苦楚,今日在此閒聊,也算排解心中苦悶。說到底,還是應了一首詩。」
「什麼?」司馬皓軒眸光一閃,一臉平靜之下,悲哀如暗潮般洶湧。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凌月悵然一笑,彎腰從籃子裡拿出酒壺酒杯,放在桌上才斟滿,酒杯就被司馬皓軒移開她面前。抬眼望他,就見他眼底一片幽深的沼澤,來不及掙扎就已深陷其中。
「你重傷還未愈,沾不得酒氣,今日先欠著,等來日你大好了,要喝多少我都陪著你。」話音才落,揚手而起,一杯酒已經見底。
凌月只是笑並不答話,半晌悶悶應了一聲,再拿過他面前的酒杯,添一杯推至他面前,面上從未有過的一片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