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晦暗過去

2025-03-03 17:12:52 作者: 蘭台公爵

  第七十五章

  曹子俊眼疾手快的拉住已經暴跳如雷的凌月,防止她一氣之下真的破門而入。

  而此時風雨越來越大,豆大的雨點砸在身上微微有些痛,想著再在這待下去難保凌月會喪失理智做出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而若水在極度害怕的情況下也是不可能開門讓他們進去的。

  總不能在雨里淋著,還是把凌月先帶走的好。

  如此想著雙手一箍,把凌月的雙手反剪身後,一面和聲和氣的勸說:「先跟我回我那,都下大雨了,你別再一會淋病了。」 一面已經連脅帶迫的把她從西苑拖了出去。

  出了西苑,凌月一扭身子從曹子俊的束縛中掙脫出來,揉了揉被別得酸疼的肩膀,白他一眼,低聲輕斥:「曹子俊,若水又不是你女兒,你那麼護著她幹嘛!」

  曹子俊一臉黑線,想了想說:「小孩子嘛,淘氣一點能夠理解,況且還是個女孩,你沒必要對她太苛刻的。再說了,她那么小個身板,怎麼經的住你摧殘。你那一掌下去······」後面的忍住沒說,不是因為想不到形容詞,而是抬眼就看到凌月一臉凶神惡煞的望著自己,只能乖乖吞口口水,不再多話。

  曹子俊住的地方在王府靠後的位置,單獨隔出來的一院房子,收拾的也算乾淨,只是沒有人伺候,顯得有些過於冷清。院子裡擺著一口大缸,裡面載著些蓮花,極淡雅的粉紅色,柔柔的惹人憐愛,此時立於風雨中,更顯搖曳孤立,多出幾分淡潔高傲之態。

  凌月只遠遠看一眼,就隨著曹子俊進了客廳。

  

  現在已然是初秋時節,天氣雖不及秋日寒涼,卻也比夏天要冷上許多,方才一路走來,兩個人身上都淋了些雨,衣服潮濕的貼著皮膚,一陣冷風拂過,都覺得渾身起了一層激靈。

  趁著曹子俊回廂房拿毛巾的時間,凌月抱著胳膊站在門口望著外面勢如傾盆的大雨,雨絲連綿,看似輕柔,打在人身上卻是生疼的,落在地上也是一樣,帶出一串噼里啪啦的水泡。

  整個天烏蒙蒙的,仿佛打翻了硯台一般,卻又似有千斤重,直壓得人心口憋悶。

  遠遠望向天邊,卻是什麼都看不真切,自心口就湧出絲絲縷縷的惆悵。傷懷悲秋,傷懷悲秋,說的大抵就是這樣的感覺。

  不知不覺間,一年都已過半,而這幾個月所發生的事,卻是將她原本平靜安然的生活攪了個天翻地覆,面目全非。而她自己,卻是除了默默接受之外,什麼都做不了。

  恍惚間聽到一個聲音在心底嘲笑,凌月啊凌月,你如今也會落得這般田地······

  「想什麼呢?」曹子俊的聲音在耳側響起,凌月收回思緒,茫然的看他。曹子俊揚了揚手上拿的毛巾,直接塞在她懷裡,自己手裡拿著一條,正在擦胳膊上沾著的雨水。

  「擦擦頭髮吧,看你頭髮都濕了。」曹子俊轉身坐在椅子上,伸手為自己添了一杯茶,低頭抿一口。

  感覺到有水滴正順著自己的額角滑落下來,留下一道痒痒的痕跡,凌月伸手摸了摸自己束起的頭髮,雨水已然浸透,索性直接拆了髮帶,散開來披在背上,用毛巾胡亂擦了幾把,讓它自己慢慢干。

  看著她這樣,曹子俊微微一愣,忍不住笑開了,無奈搖頭:「凌月啊凌月,雖然我一早知道你和尋常女子不一樣,但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我總覺得你是投胎投錯了,你原本就應該是個男人。哈哈。」

  「你這是在誇我?」凌月一挑眉,也不惱,直接走到曹子俊身旁的椅子坐下,用手順了順自己的頭髮,「其實也怪不得我,從小就跟著一幫小子長大,也怪不得我像男的。」

  頭一次聽凌月說起以前的事情,曹子俊頗有詫異,既然她已經打開了話匣子,那就讓她說下去好了。略略一笑,問:「怎麼,你們同門師兄弟裡面女孩很少麼?」

  凌月側頭看他一眼,眼底清透明亮,搖頭:「女孩是不少,但是武功好的沒幾個,有一個功夫不錯,卻跟我是死對頭。我和她就沒看對方順眼過。」說著自己也輕笑一聲,到現在還能記得這些,也確乎是不容易。

  「那她現在在哪?」曹子俊追問下去。

  「死了。」凌月淡淡吐出兩個字,微微垂了眸子,長長呼出一口氣,說下去:「很多人都死了,我算是倖免遇難。後來去了紅街,從那以後淡出江湖,不再過問江湖上的是是非非。」

  猛然間感覺到自己的心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扯了一把,曹子俊微微一怔,不知道此時自己是什麼情緒,只覺得有一口氣被堵在胸口,壓抑的難受。嘴唇闔動一下,聲音莫名低了不少,「江湖仇殺麼?」

  這種事在江湖上並不少見,門派之間的爭鬥也算平常,只是很難想到,凌月卻是有過一段那麼令人膽寒的經歷。由此也不難想像,她有現在一般的性子也算是情理之中了。沒有人能夠在經歷過腥風血雨的洗禮之後還能一如最初一般。

  莫名的,心中泛起層層酸澀,曹子俊看著凌月,卻是有了一絲憐惜心疼的情緒。

  就是因為那些讓她不願回首的過去麼?所以一開始才要隱藏起自己的武功,像尋常女子一般過普通的生活。所以才那麼想要平安寧靜的生活,那么小心的躲避,只為求一個安穩。正是因為經歷過身邊熟悉的人盡數離去的痛苦,所以才那麼拼命的想要保護身邊僅存的朋友,那些對她而言僅存的依靠和陪伴,不難想像,再度被人輕易抹殺的時候,她的心裡該有多恨,多痛。

  「算是吧。」凌月悽慘一笑,氣息輕的幾乎不可聞。她弓著身子,把手肘放在膝蓋上,雙手在臉前交握,卻是顯得很是無力,仰起臉望向門外滂沱的大雨,心中的悲傷也滂沱。

  這遲來的悲戚,卻是整整晚到了三年。

  三年前的她回憶起那個雨夜,滿腦子都只有刺眼的紅色,而她卻是如同木偶一般麻木,沒有任何感覺,更沒有任何情緒,仿佛那場決鬥於她而言不過是半夜做的一場噩夢。醒來之後,卻是連半點懼怕的感覺都無。

  但是現在,只要一閉上眼睛,當時的情形就在眼前歷歷重現,哭喊聲,叫罵聲,嘶吼聲不絕於耳,遠處的火光直衝雲霄,照地夜晚明亮如同白晝,而她所在的地方,卻是真正的地獄。

  鮮血染紅了腳下的磚地,連大雨都沖刷不及,舉目看去,目光所及之處到處都是殘臂斷肢還有橫七豎八的屍體。殷冥和任宇馳就站在她身側,三個人身上都已經沾滿血污,混合著雨水貼合著皮膚,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甜氣味。能夠清晰的聽到彼此沉重的呼吸,卻沒有不安,一開始凌月不明白在那種環境之下,他們怎麼可以那麼鎮靜自若,還有閒心說兩句玩笑話。現在懂了,是因為已經在心底接受了必定會命喪於此的假設,才會那麼從容淡然。

  不過是一死,既然已經知道了結果,自然就輕鬆很多,便也沒有了顧忌,只求不悔。

  長長嘆出一口氣,把臉埋於自己的手掌之中,凌月緩緩閉眼,感覺到自己胸口處傳來的鈍痛,仿佛被一把生鏽的鈍刀切割,連帶出絲絲縷縷的血肉,疼痛到窒息。

  耳邊聽不到其他的聲音,只有大雨滂沱砸落在地的悶響。整個人在一瞬間仿佛被掏空,只留一具屍囊。

  「凌月。」

  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一隻溫熱的大手握住,凌月緩慢的抬起頭來,眸子裡注滿茫然和絕望,平日裡的透徹冷清早就不見了蹤影。此時的她顯得那麼無助,緊抿的嘴角捨不得鬆懈,身子瑟縮在一起,仿佛很害怕的樣子。

  她仰頭看向來人,卻見曹子俊一臉悲憫的望著自己,那眼底注滿的是濃濃的心痛。心臟在猛然間收緊,下意識的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腕,本能的扯出一絲笑意,搖頭道:「我沒事。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今天你不說,我都忘記了。」

  其實從沒忘記過,只是被藏在心底,不被翻出罷了。

  看著如此逞強的她,曹子俊原本想要說幾句安慰的話,可是話到了嘴邊,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的。突然發現語言是多麼無力,根本不能給她以實質的溫暖。於是半晌只能長長嘆出一口氣,轉身回去坐著。

  這樣的沉默讓心覺得窒息。曹子俊情不自禁的想找點話說,乾咳兩聲之後卻是找了個最糟糕的話題:

  「呃,凌月,一會雨停了你回去還準備揍若水麼?」

  原本沉浸在悲傷中的凌月頓時脫離出來,眸底瞬間閃過一絲清亮,瞥一眼曹子俊,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我儘量不打死她」

  行了,看她這樣子已經不需要任何人勸了,曹子俊拍拍自己的胳膊,心中默默道:若書啊若水,你就自求多福吧,我也只能幫你到這了。

  回頭看向門外,雨似乎小了一些,東方的雲層更是已經散開,露出原本青藍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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