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執傘人(1)
2025-02-26 04:26:36
作者: 王奕凱
【雪歷690年·帝十三冰井】
我曾設想過一萬次外面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是花香四溢的藍天白雲高山流水,還是光怪陸離的奇幻世界。這些都是我從來都沒有見到過的。小鯨跟我說外面的世界很漂亮,有很好的空氣,還有在天上飛來飛去的瀾尾雀,它們會嘰嘰喳喳地叫。
但不要一個人走的太遠,因為那樣會感覺很孤獨。要有一個人,在身邊長久的陪伴,才好。
凝露在紙上輕輕的寫著。她有一個用皮革和粗線拼織出來的小本,是她媽媽留給她的,剛出生的時候就一直塞在她的襁褓里。她每天都會往上面寫下幾行字,有時候會念給大家聽,有時候會自己一個人收起來誰都不給看。每當這個時候淞淞總是會意味深長地逗她,說小丫頭現在也有心事了啊。
我問瀾析:「瀾析,凝露在幹什麼?」
瀾析白了我一眼,說:「這麼簡單你看不出來?寫東西啊。」
我驚訝地說:「她……她的眼睛不是……」
瀾析繼續翻著他的白眼,以表達他對我無知的嘲諷:「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對於天卦師這種另類的職業,就算眼睛看不見也絲毫不會影響他們日常的生活,包括寫字這樣的事情。其實她從心裏面看到的那個世界比我們任何人看到的都要真實,那個才是真正的世界。」
在快接近傍晚的時候,淞淞走過來找我說:「顏玫有事情找你。」
我應了一聲,然後站起來跟著她走。瀾析則依然蹲在地上陪著凝露一起玩那尊擺放在地上的沙燈。第一次看到沙燈這個東西的時候我也是大大的吃了一驚,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東西。那是一個球形的裝置,裡面分十層,每一層的溝壑里都填滿了細軟的沙子,瀾析對我說裡面的每一層都代表著一個時辰,總共十個。球心是一個光源,光源照射到哪一層就代表著這一刻的時辰。我能體會到他在描述這樣東西時的那種自豪感。
我問他:這是你做的?
瀾析說:當然了,不然還能有誰?
我:你難道沒發現什麼問題麼?
瀾析:……什麼問題?
我:你這個沙燈……只有……十層,也就是說你所計算的時間比真實的時間快了整整兩個時辰。
瀾析:……
顏玫在那面石牆旁坐了整整一天一夜,忽明忽滅的光從石牆上成千上萬條不規則的溝壑里流淌著,像會跳動的血液,分支錯位,匯聚成無數條會發光的河流。顏玫的臉龐被光照的發亮,沒什麼表情,莊嚴而又肅穆的仿佛一座雕像。其實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恍若降臨人世間的神祗。
我看著他的背影一步一步地走向他,腦海里很多支離破碎的畫面,荒誕的,美好的,冰冷的,似乎好像從哪裡看見過這個背影,頎長挺拔,像一座無法企及的山。
在他面前是一面正冒著森然寒氣的冰岩,平滑如鏡。無數點火光像從夜空里隕落的星辰一樣在顏玫修長的十指間跳動閃爍著。而他的手指則在那面冰鏡上不斷的閃動,一根又一根金紅色的光線在冰面上打下烙印,愈來愈多,和對面石壁上的線條也愈來愈吻合。我安靜的在他旁邊坐下來,盯著他的手看。
「鯨,你怎麼會知道『帝十三冰井』的地圖會藏在這裡,而且會這麼清楚的知道獲得它的方法?」顏玫說。
「我不知道……只是隱隱約約的覺得應該在……在這裡……」我說。其實我是真的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當聽到「地形圖」三個字的時候,腦袋裡就響起一個很奇怪的聲音,空虛飄渺,聽不清楚在說什麼,但能感覺得到它在為我指引著方向,帶我來到那面石壁的面前。一幕又一幕和這裡有關係的畫面隨之浮現出來,就好像我曾經來過這裡,我曾經也在這裡被關了上百年一樣。
顏玫沒有再說話。低頭繼續手裡的動作。我朝他看過去,冰面上的地圖已經隱隱的成型了。顏玫並沒有全部按照石壁上的勾勒,而只是描繪出他需要的部分,而且一併將他設計好的逃亡的路線畫了出來。每一條都畫的很清楚,而且有很多種不同的方案。
看得出來,在被關押的一百多年的時間裡,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怎麼逃出去,想著怎麼離開這裡。也許就算沒有這張地圖他也會不顧一切的再試一次。就像一直生活在黑暗裡的蛾子,就算那火焰再燙,就算明知道自己會必死無疑會燃燒成灰燼它也會願意去放手一搏,因為那是光,是它日日夜夜努力活著的嚮往。顏玫就是這樣的蛾子,他在黑暗裡活的太久了,四萬多個日夜就像四萬噸沉重的海水壓在他早就疲憊不堪卻仍要咬牙抵死硬撐著的脊背上。他平靜冷漠的外表之下是無法掩藏的無窮無盡的恨,他要出去,他要得到那久違的光,哪怕等待他的是慘烈的死亡,他也在所不惜。
又過了半個時辰,顏玫突然說:「這裡有點不對……」
我湊過去,「怎麼了?」
他指著地圖說:「你看這裡,再看看這裡……這兩個地方應該是第三層和第四層的位置,可是第五層的地圖卻沒有,第六層和第八層的有,第七層的卻沒有。同樣的,第十一層和第十三層有,第十二層沒有,也就是有三層在地圖上是完全黑暗的狀態,這……這是什麼意思?」
我轉身走到那面石壁前仔細的看著,顏玫說的對,這的確是很奇怪。牆上的地圖是由數不清的反覆線路組成的,它們拼湊出一條條長廊一個個像囚禁它們這樣的冰室還有無數數不清的階梯,這些東西又繼而匯總成一層又一層的平面,卻大小不一的在排列著。就像顏玫說的,這幅地圖並不完整,有三層是殘缺的,沒有任何的地形結構,而是一片空曠的漆黑。
我拿手在上面比劃著名,總覺得哪裡不對,卻又說不上來。我退後幾步,用右眼的冰藍色瞳孔認真地查看起來,各種數據精確的計算出來,然後匯聚在大腦,一排排一列列,一個仿佛三圍立體迷宮上的影像逐漸投射到腦海里。
我忽然明白了,轉身看了一眼顏玫,然後就蹲在地上用手指在地上畫起來。誰知道手指剛接觸到地上的冰面,一股極度寒冷的氣息就傳遞了上來,手指尖端的血肉也粘在了上面。這時候一張古樸的紙張出現在了面前,我抬起頭看看站在面前的女孩兒,驚訝地說:「凝露……」
「拿去用吧,你不會幻術在這種地方是寫不了東西的。」凝露微笑著,像一朵盛開的花。
「凝露,你聽說過蒲公英嗎?」我忍著痛把手指從冰面上撕開,擦擦手指上的血接過她的紙。
「沒有啊,那是什麼?」凝露好奇的問。
「那是一種很特別的植物,在雪國這種寒冷的國度很少見的,只有少數的地方才有。」我笑著說,「它是白色的,毛茸茸的,風一吹就會變成無數瓣白色的飛絮飄向遠方。你知道嗎,你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總讓我想起蒲公英。」
「感覺好美啊……」凝露驚訝地說。
「以後有機會的話,我摘一些送給你。」我說。每當看到凝露的那對眸子的時候,總會有一種格外心疼的感覺。我從來沒見過像她這麼幹淨的人,美的毫無瑕疵,她似乎可以看見所有東西,看見所有我們看不見的,那些被世事凡俗蒙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