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權利與權力
2024-05-10 00:25:40
作者: 雲川縱
陸九萬沒繼續審,而是讓人將花氏押入牢房「冷靜」後,照程序拘傳鄧侍郎與孫連生。
等待的功夫,陸九萬和程心念聊了聊。
程心念一俟花氏離開,便迫不及待地問:「我那時是不是非常討人厭?」
「有點。」陸九萬想了想,實話實說,「不過這不怪你,你的生活經歷造就了你的性格和追求,想要過得好一點沒有錯,你錯就錯在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本章節來源於𝒷𝒶𝓃𝓍𝒾𝒶𝒷𝒶.𝒸ℴ𝓂
程心念神情沮喪,摳著手指說不出話來。
「我當時也是年輕氣盛,學不會從你的立場思考問題。」陸九萬笑道,「我順風順水慣了,又有一技之長,所以難免把一切成就歸結為個人能力,並覺得深閨女子受壓迫是因為她們思想保守。」
程心念不由抬起頭來,迷茫地問:「難道不是麼?」
「不是的。」陸九萬認真地跟她分析,「後來我接觸的多了,才發現我等能讀書識字,能走出家門的女子,其實是非常幸運的。很多女子生來就沒有讀書的權利,她們或是家境貧寒,讀不起書;或是家中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不願意送她們讀書,總之不是所有人都能靠自己明理。她們所接受的思想,是身邊人灌輸給她們的。」
程心念顫了顫,想到了一直教她拴住男人心的姨母。
其實姨母不壞,甚至非常疼她,只是姨母的眼界和地位決定了她能教的只有這些。
這怪不了姨母。
「可是,可是很多才女,最後也……」程心念支支吾吾地道,「大家族的小娘子,總該是好生讀過書的吧?那為何,她們沒有參加科舉呢?」
陸九萬露出了無奈地神情:「好姑娘,男子二十成年,女子十五就成年。但是大部分參加科舉院試的童生,少說也得十幾歲了吧?這個年紀……已經到了女子談婚論嫁的年紀。」頓了頓,她低聲嘆息,「更何況,參加科舉的要五人聯保,僅這一條,就卡死了無數女子的出路。你說,這些未出閣的姑娘,要怎麼找考生作保,才不會被人說三道四呢?」
程心念悚然一驚,絲絲縷縷的恐懼縈上心頭。
「女官少,是女子不行麼?不是的,是世人給她們的機會太少了。」陸九萬喟嘆道,「就算她們僥倖參加了科舉,在考官全是男人的情況下,要怎樣保證公平呢?不說男女,你就說各省進士名額,你沒發現麼,哪一個地方出了首輔,那個地方的進士就會突然增多。是他們才學比其他地方好麼?不是,是因為他們朝中有人保駕護航。」
程心念隱隱約約意識到她想說什麼。
「在沒有權的情況下,妄談自由與追求,都是扯犢子。」陸九萬如是說,「朝中無人,女子讀再多,做再多,最終只是讓自己嫁得好一點,或者徒為男人做嫁衣。」
程心念心神震撼,她沒想到她鼓起勇氣踏出的這一步,是許多女子一輩子都沒機會踏出的——因為她們的腿早被打折了。
「所以我一直覺得梁女官是個很厲害的女子,她給了很多女子希望。」陸九萬軟了口氣,「女官的數量,是要靠時間積累的,從無到有,需要一個過程。大家得給女子一個讀出來的機會,而不是現在就憑男女官的數量差別來嘲諷女子讀書不行。」
程心念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去,喃喃:「那,我們這一代,能看到女子自由選擇人生嗎?」
陸九萬歪頭想了想,不確定地道:「會的吧?」
一個規則,在秩序建立之初是最好確定的,待秩序運行過一段時日後,再想改,難了。
大燕立國之初,有鎮國公主與紅衣軍熱心推動,都沒能將爭取來的權利和權力落實下來,她們如今還能將一紙空文轉化為實際麼?
陸九萬其實挺不看好的,不說別的,單是一個贖刑就受到了士大夫階層的保護,至今沒有廢除;那麼挑戰了所有男性權力的女官,真的能大批存在麼?
陸九萬吃過午飯後,鄧侍郎與孫連生也到了。
陸九萬琢磨了一下,決定給予官員充分的尊重,讓人將他們分先後帶去了二堂。
她先見了鄧侍郎,讓人將花氏和孫連生分別安頓在門兩側走廊里。這樣鄧侍郎看不見他們,他們卻可以聽到鄧侍郎說了什麼。
陸九萬對鄧侍郎的印象是貪權、多情且涼薄,小心思過多,還略微有點優柔寡斷。所以她篤定鄧侍郎在關鍵時刻會將責任推到花氏母子身上。
事實證明,陸九萬還高估了他。
不用關鍵問題,上來沒幾句話,人家就開始表演甩鍋了。
「和離?不不不,我與夫人只是生了些許誤會,讓外人看了笑話。待澄清誤會,我們還是要一起過日子的!」
「連生自然是花氏與她丈夫的孩子,怎麼會是我的呢?我與花氏,只有同鄉情誼。我是瞧她如今沒了丈夫,生活艱難,才私底下貼補她一把,誰成想讓夫人誤會了!」
「長興教?嗨喲,子不語怪力亂神,我等讀聖賢書之人,怎會信這!什麼尚書,無稽之談,純屬婦人誇口罷了!」
「我與花氏?她是這麼說的?嗨,這女子怎地如此不檢點!她這是自個兒攤上事了,怕解釋不清,才扯了我出來。你說她這又何必呢,就算看在同鄉之誼上,只要她真箇無辜,我也不可能坐視不理嘛!真是多此一舉!」
門外,花氏越聽越氣,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她不顧對面孫連生拼命搖頭,怒氣勃發之下,一擼袖子,沖了進去:「姓鄧的,你說誰不檢點?!是誰三杯狗尿下肚,就管不住自個兒?這會兒你一退六二五了,早幹嘛去了?同鄉之誼是吧,你別忘了你當年進京參加會試,還是我家借給你的盤纏!我家是錢多燒的麼,連箱籠都給你準備好了,那是為了同鄉麼?呸,那是為了女婿!」
鄧侍郎臉色鐵青,孫連生終於擺脫阻攔搶了進來,拖著花氏就要往外走。
可是已然晚了,花氏已經將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