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崩潰
2024-05-10 00:24:27
作者: 雲川縱
陸九萬把自己鎖在值房裡哭得撕心裂肺,整個人都被巨大的荒謬感包圍。
她想,她當初訓斥白玉京時,可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啊!她因一位至親就如此痛苦,白玉京接連失去了父親、兄長、母親,與此同時護國公府地位一落千丈,他一個小小少年,又是怎麼扛過來的呢?
人在艱難困苦的時候,很難保持本心。
白玉京曾經也堅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可當災殃臨頭,他選擇的是試圖操縱草原局勢,自己給自己一個公道。
人所有的寬容公正,不過是事不關己。
陸九萬現在猶如站在鴻溝之上,一側是身為白澤衛千戶的康莊大道,一側是利用官身為母親脫罪的歧途,光鮮板正的官服幾乎壓制不住私心——她想一家三口團圓。
門外吵吵嚷嚷,似乎有人在拍門,在吶喊,關她什麼事兒,好吵。
不知哭了多久,緊閉的房門「嘭」的一聲開了,面沉似水的趙長蒙走了進來。他環視著一片狼藉的值房,淡淡問:「你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長興教戳中你的死穴了麼?」
陸九萬捋了把散落的碎發,胡亂擦擦糊滿淚的臉,帶著濃重鼻音開口:「您怎麼還讓人撞門啊?」
「再不進來,你都快把值房給淹了。」老趙毒舌功力不減,他將窺探的目光關在門外,自顧自坐下,吩咐,「說吧,審出什麼來了,怎麼把自己搞得那麼狼狽。」
陸九萬不想說。
她低頭思考了許久,鄭重請求:「卑職想退出此案,暫時休假。」
趙長蒙深沉的表情又冷了幾分,他深深注視著這個得力幹將,緩緩開口:「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知道。我有點累,不適合再跟進這個案子。」
趙長蒙失望地轉回頭:「我本以為你有股不服輸的勁頭,想不到跟俗人並無兩樣。」
陸九萬心中刺疼了下,苦笑:「我是人啊!」
趙長蒙發了會呆,緩和了語氣:「究竟怎麼回事?你審出什麼了?」
陸九萬閉上了眼睛,她內心極力掙扎了,親情與公義幾乎將她撕扯成兩半。出於私心,她不想說;但礙於責任,她必須如實交代。
她在細細的鐵索上搖搖欲墜,身下是怪石嶙峋的萬丈深淵,前方是濃霧瀰漫的千畝瘴林,沒人能告訴她該如何做。
縱然是各路先賢,說法都是截然相反的。
最終,她決定遵循自己所學到的律令條文。她說得那樣快,唯恐自己後悔:「家母,可能是長興教的聖母。」
「什麼?」趙長蒙豁然轉頭看她,像是沒聽清楚,「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他的語氣急切而嚴厲,帶著明顯的難以置信。
陸九萬撐住額頭,說得更清楚明白:「昨夜我見到了映雪寺的假住持,那是我母親。真住持說,綁他的人是長興教的聖母。」
「刺啦——」
躺椅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趙長蒙踉蹌起身,容色雪白如紙,他呼吸急促,喃喃:「怎麼可能……」
他的表現實在太奇怪了,根本不像是單純的關心下屬,反而像是對下屬的母親更加在意。
可惜陸九萬心神震盪之下,並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
趙長蒙在房間來回踱步,嘴裡念念有詞,幾次欲言又止,又吞了下去。他站在窗邊,望著外面艷艷天光,雙手緊握成拳,幾乎是從齒縫間擠出一句話:「她人呢?」
「應當是離開了京師。」
肉眼可見的,趙長蒙鬆懈了下來,似冰川消融,身上的冷意散去了大半。
他回過頭來,注視著陸九萬,眼裡盛滿悲哀:「這件事先不要往外說。你,先回家歇歇,等你緩過來了,還是你負責此案。」
陸九萬想過各種後果,獨獨沒想到老趙還會讓她負責此案。她脫口而出:「這不合規矩!」
「規矩?」趙長蒙笑了下,笑容譏誚而淡漠,「那是做給別人看的。」
「可是……」
趙長蒙深深凝望著她,溫柔低語:「如果換了別人,我不能保證她還能活下來。」
陸九萬心神震撼,終於意識到上司不對勁。她驚愕而惶恐地望著老趙,呼吸都停住了:「您,認識家母?」
趙長蒙扯出一抹悲傷的笑,跌跌撞撞撲出了值房門。
陸九萬望著他的背影,腦子裡混沌成了漿糊。
她忽然想到了年少時自己一人一馬前往邊關,卻被白澤衛追回來的事兒。她以為老趙對自己上心,是認識老陸,可如今看來,趙長蒙似乎與鍾春雪更熟悉。
陸九萬露出遭了雷劈的神情,不會吧,難道這還是二男爭一女?
算算趙長蒙的年齡,再想想他娶妻如此晚,不是沒可能。
這瓜來得如此猛烈,一度衝散了陸九萬的傷心憤怒。
她恍恍惚惚飄出值房,直著眼往家的方向走,越想越覺得鍾春雪身上的秘密太多。
在鍾春雪身上,匯聚了無數傳奇故事,幼年被拐,少年歸家,遭遇退婚,大街上拉郎配,千里單騎救夫,莫名成了邪教聖母,如今,她又多了白澤衛指揮使「熟人」的身份。
陸九萬茫然站在街頭,任憑人群川流不息,這一刻,她竟然在懷疑與自己相處十多年的鐘春雪,真的是那個她麼?
為什麼她印象里的鐘春雪,與各路人嘴裡的女子相差那麼大?
究竟哪裡出了問題?
「雲青?」
一道聲音拉回了她瀕臨崩潰的神志。她呆呆抬頭,看見了停在身前的馬車。
錦繡車簾掀起,露出了白玉京關切的俊面,他疑惑地問:「衙門還沒散值吧?你怎麼自己在街上走?」
陸九萬張了張口,嗓子裡卻像堵住了一團棉花,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失神地望著男子,眼前漸漸模糊,直到對方再次追問,她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我想喝酒。你能陪陪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