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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外援

2024-05-10 00:21:02 作者: 雲川縱

  嘉善八年七月二十四,晴,微有浮雲,宜會親友。

  陸九萬早上起床練了陣刀,吃過早飯簡單收拾了下,看好逸惡勞白公爺還在呼呼大睡,遂向僕役要了頂青竹笠,悄悄出了門。

  今兒個是個好天,太陽略有些曬,街上的行人五個得有三個戴了竹笠或冪籬,倒不顯得陸九萬裝束突兀。

  

  她一路不疾不徐,儘量將自己混進人堆里,及至到了目的地附近,她特地繞了個大彎,才慢騰騰進了一家名為「匯通錢肆」的鋪子,將一張保存甚好的文契遞過去,壓低了聲音:「九萬貫。」

  正撥算盤的老掌柜死死盯著那張在心底反覆描摹過的文契,渾身一抖,慌忙躬身問:「客人在哪裡點錢?」

  陸九萬想了想,示意他帶路:「就在你們後院吧!」

  錢肆後院大約常年需要卸貨,地盤挺大,就是屋宇安排得稍顯緊湊,擠擠挨挨堆在一起,顯得光照不太好。尤其是冬日天短,這邊能得幾分陽光還真不好說。

  陸九萬躲在房間裡磕了三盤干盤,喝了兩壺茶,又喊掌柜上了冰鎮西瓜,吃得肚皮溜圓,她要等的人才姍姍來遲。

  來人一身天藍道袍,拿扇子遮了臉,看上去像個文士,然而關上門後,卻顯出了太子本尊。

  「你不是出京麼?」太子陰著臉訓斥,「你不知道孤如今在閉門反思麼?」

  此處錢肆是太子一派的秘密聯絡點,不過陸九萬出入東宮方便,一般有事就直接說了,基本不會跑這裡約人。她倒是曾數次幫太子從這裡取過朝臣的密信,是以熟悉程序。

  陸九萬咔嚓咔嚓啃著瓜,翻了個白眼,抱怨:「你還說呢,原本約好的飯沒了,我都沒法推掉差事。」

  太子擦擦手,坐下來陪她一起啃瓜,含含糊糊地道:「事出有因,師兄不是故意放你鴿子。哎,你總不至於為了頓飯,偷跑回來算帳吧?」

  兩人合力將一整隻瓜幹掉,齊齊拍著肚皮感嘆:「舒服!」

  陸九萬趁著師兄心情好,央求:「師兄我求你件事唄?」

  太子冷笑著乜視她:「你先告訴我,你是身負秘密任務,而非自作主張。」

  陸九萬蹭蹭鼻子,沒吱聲。

  一看她這態度,太子哪還有不明白的,豁然坐正,痛心疾首地教訓她:「你說你,最近朝中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心裡沒數啊!你現在搞這一出,這不是擎等著按籮筐收彈劾?」

  陸九萬耐心聽了兩句,實在沒壓住本性,回嗆道:「我要不跑回來,大傢伙一起玩完!」她不好說對趙長蒙的懷疑,直接拋出了自己的請求,「師兄你能不能幫我抄幾份卷宗?我急需。」

  太子聽完她的要求,摸著下巴思索片刻,推測:「據孤所知,這幾個案子都是趙指揮使直接跟父皇匯報的,你千辛萬苦跑回來,就為了這幾個案子,嗯,師兄姑且猜下,白澤衛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要不陸九萬就不樂意跟皇室的人打交道了,一個個心眼子比蓮蓬孔都密,她說一句,對方能推出三成真相,太他娘的要命了。

  太子優雅地笑笑,收回了警告,微微頷首:「卷宗我可以幫你調,不過你先保證不會誤了正事。」

  陸九萬點點頭:「唐惜福跟著呢!」

  太子鬆了口氣:「那行,你自個兒躲好,實在沒地方去,就藏這裡。回頭我讓人把抄本送過來。」

  鬼使神差的,陸九萬倏地問:「師兄,倘若你登基,打算取個什麼年號?」

  「現在想這些,太早了吧?」太子失笑,「父皇春秋正盛,我想年號簡直是找死。」

  陸九萬覺得自己可能出門沒帶腦子,或者讓白玉京叨啵得魔怔了。

  「不過……」太子用扇柄撐著下巴,充滿嚮往地道,「《貞觀政要》里說,惟君臣相遇,有同魚水,則海內可安。明主思短而益善,暗主護短而永愚。我希望我那一朝,能夠君臣相處得快快樂樂,大家勠力同心,把大燕治理得更好。」

  嗯?

  陸九萬驚呆了,縱使她不信怪力亂神,也開始懷疑白玉京是太子肚裡的蛔蟲,不然怎麼會說出「樂益」這個年號?又或者,白玉京把朝中重要人物研究透了。總之她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

  太子看看天色,忙不迭起了身。他一按桌子,左手腕一串手鍊順勢露了出來。那是條彩繩編織的手鍊,舊舊的,磨出了毛,中間套了枚小玉環。

  這物件不太符合太子身份,最重要的是它原先在太子妃腕上。據說是太子妃亡母唯一指定留給她的東西。

  陸九萬回過神來,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師兄,看來最近過得不錯呀!這反省反省,合著是反省夫妻關係?」

  太子捂住手腕訕訕笑了下,神情略有些自得:「我搬回你嫂子房裡睡了。」頓了頓,他又嘿嘿笑,「你嫂子給我親手做羹湯了。以前都是小廚房做好,她負責撒點調料。」

  陸九萬莫名被塞了口狗糧,直覺太子有悶騷潛質。

  太子春風蕩漾地離開了,外頭甚至還飄來了一段《西廂記》唱段:

  「謝當今盛明唐主,敕賜為夫婦。永老無別離,萬古常完聚,願普天下有情人的都成了眷屬。」

  陸九萬聽著唱腔逐漸遠去,漸漸低不可聞,不由笑出了聲。成親四載,太子總算稱心如意,太子妃亦苦盡甘來,真好呀!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這廂氛圍和諧,那廂卻有些沉凝。

  一處僻靜酒肆後院,本該形同陌路的兩人卻坐在了一張桌前。

  金吾衛指揮使宋聯東,虎背熊腰,淵渟岳峙,右足略有些跛。他大馬金刀坐在白玉京對面,沉聲道:「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來找我辦事。」

  白玉京雙臂交叉放在桌上,垂著頭看不出表情,良久才啞聲道:「能保住一個是一個,白家若是遭了人忌,跟我走太近不好。」

  「令尊曾說你心思重得能藏下太湖,我原還不信;如今看來,是說輕了。您那心思深得,都能養鯨了。」宋聯東給自己斟了杯茶,奚落道,「怎麼,現在不想撇清干係,改拉我下水了?」

  白玉京自知理虧,小聲央求:「您能不能帶一個人進內庫瞧瞧?我遇到件足以覆滅整個白家的坎兒,只有您能幫我了。」

  宋聯東執杯的手頓住了,定定瞧著他,良久才緩緩道:「我剛接手內庫,你就要我違反規定?你可知這內庫是因何交給金吾衛?」他自問自答,「因為宦官捅出了婁子,自個兒收拾不了。」

  白玉京低聲下氣保證:「真不做讓宋叔為難的事情,就是進去瞧瞧。絕不碰任何東西。」

  「瞧瞧?」宋聯東諷刺地笑笑,將杯子擱在了桌上,逕自起身往外走。

  白玉京以為他拒絕了,張了張嘴,死活說不出讓人冒風險的話。

  宋聯東行至門口,不聞背後人發聲,不由嘆了口氣:「你呀,臉皮要有你爹一半厚,也不至於……罷了,令尊對我有知遇之恩。午後我當值,你帶人過來吧!下不為例。」

  白玉京猛地抬首,怔怔望著對方的背影。

  木門呼地拉開,艷艷天光毫不講理地傾瀉進來,照耀得門邊亮堂堂的,連帶宋聯東都鍍了層光。

  白玉京坐在陰影里,臉部半明半暗,好半晌,方極輕極輕地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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