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火葬場背後
2024-05-10 00:20:51
作者: 雲川縱
半下午的陽光透過樹葉,斑斑駁駁灑在地上,落下一個個光斑,與樹影交織在一起,明明暗暗煞是好看。院裡的桂花開得早,此時已有了一股馥郁香氣,襯得簡陋住處突然像個樣了。
老叟帶著陸九萬走到原本該陶盛凌住的房間,推開了柴門:「你那兄長,一看就是貴人,怎麼瞧都不像能住我這破店的人。」
「嗯,老伯您還記得訂房間的人長什麼樣麼?」陸九萬示意唐惜福掏出紙筆記錄,「您說旁邊就有家大一些的客店,我不是說您這兒不好,就是跟您說的那樣,我那兄長矯情得很,這講不通哇!」
「可不!」老叟絲毫不覺冒犯,「來訂房間的人吧,一身僕役打扮,留在店簿上的名字叫陶潛。」
已經過了幾日,現今又是士子準備鄉試的時節,官道附近的房間供不應求,原本安排給陶盛凌的房間始終沒閒下來,縱使留下痕跡,幾經打掃也抹掉了。
唐惜福里外轉了一圈,壓低了聲音道:「沒什麼特別的,為何選在這兒?」
陸九萬屈指敲了敲摻了草的土牆,並不算厚,彼此間隔音不太好,正可謂隔牆有耳。她豁然轉身走了出去,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咱們讓人給耍了。」
「什麼?」唐惜福大吃一驚,「楊駿有這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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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是楊駿,有人在用楊駿算計咱們。」陸九萬嘆息,「你說,一家簡陋的店和一家像樣的店,哪家迎來貴人,容易給人留下印象?」
唐惜福悚然一驚:「你說……」
「更何況陶盛凌進店就直奔程心念,跟她吵了一架。」陸九萬指了指探頭探腦的老叟,「你瞧,我一提,人家就對上了。」
「可是為啥啊?」唐惜福不能理解,「除了暴露了陶盛凌,還有什麼用處?」
「野火燒岡草,斷煙生石松。」陸九萬閉了閉眼,「若非咱們被派了出來,按照原本的打算,是要審陶盛凌,問出長興教蟄伏地點的。」
一股涼意順著腳下菸草蔓延上來,直衝腦門,唐惜福失聲道:「他們準備了埋伏?」
「或者,長興教壓根沒打算蟄伏呢?」陸九萬容色淡淡,「這案子離結束還早著呢!能把一個伯爺當卒子棄了,你說這潭水有多深?」
「那咱們……」
陸九萬低頭,伸腳碾著石子,小聲道:「我想回去。」
「咱們都趕了好幾個時辰的路了。」唐惜福不想趟這潭渾水了,「要不算了吧!反正出了事老趙擔著。」
陸九萬扭頭盯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分明帶了冷意:「若是陶盛凌要保的車就是老趙呢?」
唐惜福瞳孔攸然擴大,眸中清清楚楚映出了陸九萬的身影,他看見對方嘴巴一張一合,吐出了他完全不能理解的話。
「你說,老趙急著結案,跟他欺君,有沒有聯繫?」陸九萬頭望著一碧千里的蒼穹,苦笑,「我早該想到的。若他沒問題,何必跟吳良在值房做戲騙我?什麼幫不想進宮的姑娘,那分明是他臨時編來遮掩『欺君』之罪的。」
「可,可是,那也沒必要暴露陶盛凌啊!」唐惜福心神激盪,聲音略微大了些,「原本淨慈寺後,咱們就可以……」
「不,知慧和王文和同一夜被殺。我當時並沒打算結案。」陸九萬冷笑了下,「我以前審過一樁案子。有個官員,在家打死了妻子。為了遮掩罪行,他用棉被捂住屍體,干擾仵作判斷死亡時辰。而後故意跑酒肆跟人打了一架,讓人記住他,得到了不在場證明。」
「他要的是不在場證明!」唐惜福豁然開朗,「他或許還犯了更重的罪!」
不知為何,愣大膽唐惜福驟然生出了名為畏懼的東西。他像一條莽莽撞撞竄進深海的魚,儘管看不見幽深海域裡的敵人,卻敏銳察覺到了致命殺氣。
他張了張嘴,想說放棄吧頭兒,您沒金箍棒,捅不破天。可他瞧著陸九萬冷峻的側臉,糾結了會兒,咕嘟把怯意混著口水吞下了肚。
勸什麼呢,若是能勸得住,她就不是陸九萬了。
似是知他心中驚懼,陸九萬嘆了口氣,聲音冷然:「人可以貪,貪必有限;人可以退,退必有邊。縱使黑雲蔽日,總有雲破日出的一天。我們是那雙撥雲手,若我們都退了,這日頭,就真難出來了。」
風吹桂花落,陸九萬踏著菸草走出了野店,抬眼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鄭錢花。
嬌嬌小小的姑娘是匆匆趕來的,淡綠上襦配蔥白下裙,俏生生的很襯她。
「陸千戶。」鄭錢花緊走幾步,神色焦急,「我爺爺的案子,您不管了麼?」
「啊,這個,白澤衛怎麼說?」陸九萬差點忘了鄭康安還在牢里關著。
「他們讓等。」鄭錢花聽說了陸九萬和白玉京早上那出鬧劇,心說不好,慌忙趕到白澤衛一問,果然鄭家命案暫時擱置了。
陸九萬有些為難,按之前的線索,鄭越應當是長興教的人,還牽涉得挺深;那麼鄭康安殺爺爺性質就變了,不再是重罪,而是遭邪教迫害引發的自保行為。
而這,鄭錢花約摸是難以接受的。
鄭錢花操持生意多年,早練出了七竅玲瓏心,陸九萬稍一猶豫,她就瞧出了不對:「這案子,可是有什麼隱情?」
陸九萬微微頷首,引她至僻靜處,儘量委婉地解釋:「人眼看到的未必真,人耳聽到的也未必真,這案子,怕是得耗一段時間。」
「可是他,他親口承認了啊!您那日也聽到了的!」
陸九萬抬手止住她的話頭,漫步到水渠,垂目望著波光粼粼的活水,淡淡道:「我少時熱衷看斷獄文集,其中有本《折獄龜鑑》記載了這樣一則故事。說是并州曾有強盜作亂,疑犯認了罪,丟東西的人家也確認了罪犯,但是贓物始終沒有尋到。直到當時的刑獄參軍發現了疑點,指出強盜另有其人。」
「《蘇瓊推盜》。」鄭錢花低聲道,「可是你們當時並沒有用刑,不是麼?」
「對。鄭姑娘,人並非只有在自身受到威脅時才會說謊。」陸九萬轉過身來,注視著她,耐心開導,「陸某斷獄多年,見過為孩子掩蓋罪行的母親,見過為父親獨攬罪責的兒子,公堂之上,什麼都可能發生。」
鄭錢花愣了下,機敏察覺出案件背後有巨獸虎視眈眈。她咬了咬嘴唇,不甘心地問:「那,那我能做些什麼?僅僅是等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