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火葬場
2024-05-10 00:19:57
作者: 雲川縱
太陽漸漸升高,晚間消退的熱浪重新席捲而來,炙烤得知了滋哇亂叫。廊下小兔崽子們三五成群縮在樹蔭里,熱熱鬧鬧討論著散值後要去哪裡吃飯喝酒,間或招呼一聲路過的上司。
「這個節骨眼上,長興教聯繫楊駿,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有餘孽倖存?」
「誰知道呢!約莫走投無路,病急亂投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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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堂風呼嘯而過,帶來難得的涼爽。陸九萬站迴廊上眺望著趙長蒙值房的方向,輕聲提議:「左右老趙不知道,咱們去見見楊駿吧?」
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唐惜福一口應下:「我覺得可以!移交卷宗也需要時間的,指揮使還能摳得那麼細?」
兩個打定主意忽悠上司的混球悄悄換好衣服,溜出了官署,去赴一場不被允許的約。
楊駿約的地方在一處偏僻的茶樓,他提前開好了閣子,許是過於焦躁,明明是請人喝茶,可陸九萬他們到的時候,整壺茶已然喝得沒了色兒。
唐惜福不在意,重新叫了壺新的,檢查過周圍後,坐下來開門見山地問:「對方說什麼了?」
楊駿沉默了下,神色有些奇異:「其實,他想聯繫的可能不是我。」
「哦?」陸九萬登時來了精神,合著還能釣條大魚!
楊駿低頭喝了口茶,整理著措辭:「他,我懷疑他想聯繫的其實是河清伯陶盛凌。」
「誰?!」唐惜福驚得帽子歪了半截,「他不是,跟你表妹早就,分道揚鑣了麼?」
唐禿子試圖把話說得委婉,可再委婉也不能抹掉程心念被拋棄的事實。
楊駿無奈地看他一眼,心說您不愧是陸千戶的得力助手,深得她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真傳,當著她的面兒,您也敢提這茬,唯恐她不記得我倆為啥鬧掰。
陸九萬以手支額,有那麼一瞬覺得吧,感情史太豐富了似乎也有那麼點不好,比方說容易淪為瓜田裡最靚的那隻瓜。
楊駿艱難地將話題拉了回來,然而一開口,瓜的味道更濃了:「念念覺得京中物價騰貴,不適合長期居住,再加上近來京中不太平,想回老家。我過去幫她收拾了東西,想著盡最後情誼,送她歸鄉。結果我們出京住店時,陶伯爺也住同一家,言語間希望念念再考慮考慮。」
一陣噁心泛了上來,陸九萬露出一言難盡的神情:「幾個意思?他該不會是後悔了吧?」
楊駿沒吱聲。
陸九萬執著茶杯,嘴角抽搐,難以置信地確認:「他真想吃回頭草?」
楊駿嘲諷地笑了下:「我才知道,咱們這位陶伯爺,這兩三年一直關注著念念。看著她掙扎求存,看著她孤身無依,到如今她釋然離去,陶伯爺偏又追了上來。陶盛凌說路過,你們信麼?」
十八日晚,白澤衛突襲淨慈寺,拿下了成串的長興教信徒。不相干的人聽來或覺熱血,或覺後怕,在捲入其中的程心念看來,卻是自由即將到來的信號。京師繁華,迷了她的眼,讓她數年渾渾噩噩,到如今才真正想通這裡不適合自己。
程心念退了房子,收拾好行囊——攏共只有兩包,雇一輛騾車就夠了。那日的交談到底入了楊駿的心,這位愛管東管西的表哥雖然欲言又止,到底沒說出阻攔的話,只是強行塞了積蓄,護送她一路前行。
十九日傍晚,兩人為省錢,是在一處道旁野店歇息的。
「真的很簡陋,不過就是一片草籬茅舍。」楊駿特意強調,「附近百步遠處就有家二層客店,以陶伯爺的身份,就算全包也沒人說什麼,何苦跑茅舍落腳?」
陶盛凌只帶了三兩護衛,一路疾馳,風沙沾衣,許是騎得太久,翻身下馬時還踉蹌了下。容色冰冷的伯爺大步踏入店內,直奔程心念那一桌,張口就是責備:「你不好生待在京里,又跑出來鬧什麼?」
程心念愕然抬頭,好半晌才納悶:「我鬧什麼了?」
陶盛凌面色有些蒼白,他冷冷地問:「進了一趟白澤衛,還沒讓你學乖麼?多事之秋,你亂跑什麼?」
程心念沉默了一陣,實在理解不了他的憤怒:「伯爺,我以為,兩年前在白澤衛官署,咱倆就已經沒有關係了。我去哪裡,與您有何干係?」
陶盛凌似乎搖晃了下,怒氣愈盛:「偶爾鬧點小性子就罷了,如今是什麼形勢,你能不能懂點事?」
程心念閉了閉眼,諷刺地笑了笑,張口說出了熟悉的語句:「不過是個愛慕虛榮的女子罷了,尚未過門,與陶某何干?」
兩年聽到這句話時,譬如冰水臨頭,程心念絕望得無以復加,只覺得全天下都在把自己往深淵裡推。
兩年了,她慢慢走了出來,這個男人卻跟楊駿一樣,以為自己仍然停留在原地。
陶盛凌直勾勾盯著她,一言不發。
「我心頭有氣,拿鑰匙時故意撞了陶盛凌一下,我倆的鑰匙混在了一起。」楊駿停下來喝了口茶,聲音沉了下去,「睡至半夜,有人敲我的窗。」
月黑風高,一道微微沙啞的男聲在窗外響起:「野火燒岡草,斷煙生石松。」
楊駿激靈靈徹底醒了,那道聲音實在太熟悉了——來自之前長興教聯繫他的人。他屏住呼吸,丁點兒聲音都不敢發出,直到窗外之人得不到回復,屈指敲了敲窗格,才含糊地「嗯」了聲。確認他聽清後,對方像一縷幽魂隱入樹叢,唯余鞋子擦過草葉時的沙沙聲輕輕迴蕩。
楊駿睜著眼等了一會兒,一骨碌爬起來喚醒程心念,兩人匆匆收拾東西,連夜逃回了京師。
陸九萬有點跟不上思路:「野火燒,燒什麼?」
原諒她打小不知風雅為何物,先生跟她說「日照香爐生紫煙」,她對「李白來到烤鴨前」,老陸還擱旁邊捧場拍巴掌「閨女對得真工整」。鍾家父女倒是想管,奈何實在正不過來,最後只能自我安慰「好歹知道是李白寫的」。
她肚裡那點常用詩詞,一半是太子押著記下的,另一半則是為了追美貌書生強行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