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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與兒子的二次會面

2024-05-10 00:19:56 作者: 雲川縱

  月明星稀,護國公府慢慢安靜下來。正房廊下花木扶疏,間或傳來鳥鳴蟲聲。

  白玉京推開雕了梅蘭竹菊的軒窗,給畫眉鳥餵了把米,示意它不要吵鬧,成功獲得愛鳥白眼一記。

  白玉京嘆了口氣,在畫眉腦袋上擼了一把,數落:「我們人都講究個食君之祿為君分憂,你們鳥也該有這個自覺。你生在護國公府,長在護國公府,好歹薰陶出點忠貞之心。比方說我供你吃喝,你該記住恩惠;若有宵小來給你餵食,你當有點骨氣,寧可餓死也不能……算了,活著就好。」白公爺望著畫眉愈發鄙夷的眼神,喃喃,「我自己已經很憋屈了,何必再去要求你?」

  畫眉鳥啾啾叫了兩聲,嫌棄主人耽擱它用晚膳,低頭啄了記狠的。

  白玉京疼得縮回了手,指著它小聲怒道:「小沒良心,明天斷你的糧!」

  畫眉撅著腚吃飯,沖他翹了翹尾巴,說不清是嘚瑟還是示好——前者可能性比較大,畢竟白公爺沒有摸鳥屁股的愛好。

  白玉京嘆了口氣,怏怏關窗上床。掰著手指算算又到了倒霉兒子聯繫他的日子,伸手在狗窩似的床里刨出竊天玉,抱在了懷裡。

  至於滴血,不好意思,本公爺的血如此珍貴,何必浪費,倒霉兒子有需求肯定會自己滴血的。

  翻來滾去幾圈,白公爺再次變卦,擰著眉咬破了指尖,再次沉入那處黑暗空間,隔了好一會兒,才見到倒霉兒子白歌。

  比起上次相見,兒子又滄桑了一些,衣袍上的斑斑血跡沉澱成了黑色,鬍子拉碴不說,頭都不知多久沒洗過,髮絲打成了綹兒,瞧著都能感受到難聞氣味。

  

  一見白玉京駕臨,白歌「噗通」又跪下了,痛哭流涕:「父親,新帝實在太無情了!兒子帶著白家舊部東躲西藏,快要撐不住了!」

  白玉京心酸地望著他,心說隔著二十年,我也沒法收留你,兒子你忍了吧!

  許是沒聽到動靜,白歌稍稍收住哭聲,偷眼瞅了瞅發呆的親爹,哽咽訴苦:「父親,現在兒子藏在京郊一處農莊,吃喝暫時不缺,就是附近時常有官兵衙役搜查,不是特別安全。我記得您少時有幾處可藏身的地方,不知可否告知,借兒一用?」

  白玉京心中「咯噔」一跳,他的確從父兄戰死後,就開始準備白家的後路。他借著揮霍表象,在南方置了宅子、土地和出海的船隻,京郊也有兩三處能臨時藏人的安全點。他擔心老人家心臟受不了,這些事連奶奶都沒告訴。如今乍然讓白歌點破,白玉京竟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好半晌,他看著眼巴巴的兒子,忍不住問:「這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白歌愣了愣,神情奇異:「自然是父親親口所說。」

  白玉京沉默了。老實說,他有點懷疑是不是誰家跟護國公府過不去,跑他這兒套話來了。想想又覺得若是連自己兒子都背叛了白家,似乎他藏著掖著也沒什麼意思了。

  他委婉地問:「你,如今可還是自由身?」

  他還是想確認下兒子是不是被人脅迫了,萬一族人遇險躲了起來,別人抓住逆子尋人呢?

  「算,算是吧?」白歌愣愣點頭,「兒現在逃亡在外,到處躲藏,還沒有落網。」

  好慘。

  白玉京這輩子雖過得憋屈,可畢竟養尊處優,錦衣玉食,無需擔憂風雨侵襲。他語氣軟了下來:「為父確實有安全屋。你告訴我現在在何處,我指給你最近的點。只是二十年過去,不知那裡是否易主,你還是小心為上。」

  父子倆比比劃劃溝通了半晌,白歌心滿意足收好地址,父子倆一時無言。

  許久,白玉京打破了沉默:「抓你的人是誰?可還有轉圜餘地?」

  他其實更想問白歌的生母是誰,二十年後的白玉京又去了哪裡。可臨到張嘴,突如其來的膽怯又讓他生生改了口。

  他怕問出一個自己承受不起的結果。

  「抓我的是白澤衛指揮使唐惜福。」白歌恨聲請求,「二十年前,唐惜福應當僅是五六品官,父親能否做掉他?」

  白玉京先是一驚,繼而皺了皺眉,表情有些奇怪地看了眼白歌,還沒等他開口,他就聽到了一聲尖叫:「天哪,怎麼那麼突然?文聰還沒做新衣呢!」

  夢境猶如冰鏡破碎,倏忽支離出千萬碎片,切割得對面白歌的臉猙獰而詭異。

  原來那日夢境是這樣坍塌的。

  熹微晨光映入窗內,白玉京忽地睜開眼,頭暈得厲害,他胡亂從床下摸出痰盂,「哇」的一口把隔夜飯吐了個乾乾淨淨,連帶著膽汁酸水都涌了上來。

  足足乾嘔了半刻鐘,吐得整個人都虛脫了,他才算舒服了點。

  白玉京有氣無力摸過床頭柜上的水杯,草草漱了嘴,便躺在床上發呆。

  娘的遭反噬了,怪不得至少三天才能開啟一次,這麼個吐法換誰也頂不住啊!就是不知是連續開啟過度消耗體力,還是被人突然打斷夢境導致不適,看來還得翻翻《竊天錄》。

  他睜著眼思索倒霉兒子交代的信息,對方提到了唐惜福,還要他幫忙做掉。唐惜福此人,白玉京有印象,他一直跟在陸九萬身邊,看上去踏實能幹,聽說還是堂堂正正武舉進士出身,他能升至指揮使不稀奇。

  可是,陸九萬呢?

  白玉京忍不住想,比他更優秀的上司陸九萬呢?

  總不能因為人家是女子,就被壓住了吧?或者另有重任?

  白玉京亂七八糟想了一堆,思緒又回到「做掉」二字,他一躍而起,翻出了《竊天錄》,呼啦啦找到某頁,點著一段文字眯了眼睛。

  「告誡後世子孫,切勿濫用竊天玉。所謂天行有常,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凶。逆天改命,必遭天譴,切記切記!」

  用竊天玉窺探已發生的事情,順應進程可以,可若是利用竊天玉更改歷史進程,比如把死人救活,干擾達到一定程度,竊天玉就會陷入沉眠,直到二十年後,由下一任主人開啟。

  這些,白歌不知道麼?

  他不想辦法脫險,卻把精力用在這等小事上,怎麼看都不像個有長遠打算的。或許是唐惜福在二十年後權柄極盛,嚴重威脅到了護國公府?

  白玉京點著文字,小聲嘟囔:「傻兒子不好生念書。」

  就在這時,之前吵醒他的尖利女聲又響了起來:「如意姑娘,京哥兒,啊不,是國公爺!國公爺還沒醒麼?我有急事哪!」

  白玉京皺了皺眉,聽出是二爺爺家的孫媳婦郝氏。說起來白家祖業並不在京中,迄今多數族人都在老家生活,留京的只有護國公這一支。按理說二爺爺家早該跟他家分家了,不過前些年人家孫子跟著上戰場斷了條腿,白奶奶覺得過意不去,一直養著他們一家。國公府不缺這口飯,白玉京不在乎,只要對方安安分分就行。

  思索間郝氏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帶著一股子喜氣:「如意姑娘,你也知道,宮裡的貴妃娘娘再給三皇子選伴讀,挑了好幾家勛貴後人進宮參選。我家文聰沾護國公府的光,名字也在其中。俗話說人靠衣裳馬靠鞍,文聰見識少,要想抓住機會,可不得……你看國公爺還沒醒,要不,你先帶我去庫房選幾匹料子?」

  白玉京房中的大丫鬟如意有些遲疑:「老太太怎麼說?」

  「自然是歡喜的!」郝氏笑道,「老太太說如今國公爺承了爵,家裡該他做主。」

  白玉京忍不住推開窗子,探出身去問:「換季的時候他不是剛做了衣裳?前些天我還給他封了個大紅包,不夠麼?」

  郝氏嚇了一跳,慌忙轉過身來笑道:「公爺沒帶過孩子不知道,這個歲數的男孩長得快。再說燕居衣服,不好穿著進宮見貴妃的!」

  白玉京歪歪頭:「那你去成衣鋪子做嘛,從公中走帳。」

  郝氏支吾了下,幾乎維持不住笑容:「這,明明庫房有現成的料子,何必再破費……」

  白玉京眼珠轉了轉,想想老太太的態度,明白了:「你是想要我娘留下的嫁妝,還是想要我爹生前得的賞賜?」

  郝氏臉色陡然難堪,訥訥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小聲道:「我這不看著,文聰是從護國公府走出去的,萬一選上了,公爺臉上也有光。」

  白玉京冷笑了聲,吩咐如意去庫房取幾匹他素日用的料子。

  打發走了郝氏,如意不由埋怨:「這些年府里真是太縱著他們一家了!當初是他們家羨慕護國公的權勢,非要送人去戰場,想跟著蹭軍功。如今卻又……跟咱們對不住他們似的!」

  白玉京搖搖頭,神色蕭索:「當年命令是我爹下的,白吉出了事,咱們可不得負責?」

  白玉京沒法跟她說明白,他曾經問過父親的親兵隊長,對方說國公爺預感到戰局不利,特地派了白家子侄白吉親自前往太原求援。可惜,白家軍苦等多日無果,戰後有人在一處山溝里發現了斷腿昏迷的白吉。

  白吉摔得人有點迷糊,說不清是求援路上腳滑,還是歸途遇險,反正晉王咬死沒收到求援,此事竟成了一樁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懸案。

  涼爽的晨風透窗而入,輕輕拂動帷幔,催著侍女為花瓶換上新的花枝。

  白玉京躺在逍遙椅上,自在地搖來晃去,眺望著天邊噴薄而出的朝陽,心說七月二十了呀!又是新的一天呢!

  陸九萬昨晚在東宮睡的,一大清早就被宮女搖起來用早膳,整個人都有點迷糊。若擱她平常的習慣,非得睡到不能再拖,然後爬起來半路買點春餅、燒麥之類的,點完卯就茶吃。如果趕上官署查得不嚴,她還可以支使小校尉偷溜出去給她打碗粥或者餛飩。

  「東宮得等退了朝才能用膳,太子妃怕誤了千戶點卯,讓您先吃。」宮女們利索地端來洗臉水和早膳,看看沒嬤嬤注意,紛紛湊過來小聲誇讚,「還是千戶厲害!昨夜兩位殿下徹夜長談,快天亮的時候突然抱頭痛哭,今早太子出門的時候都是喜氣洋洋的。」

  哦豁,這是說開了。

  陸九萬不愛吃甜,小廚房特地準備了羊肉包子和青菜粥,配著冰鴨和銀苗菜吃。所謂冰鴨就是頭天煮鴨子凝成的膏,銀苗菜則是藕的嫩芽,吃起來十分開胃。

  沈雯晏約莫是哭腫了眼不好見人,沒出來送她,而是讓人給她塞了只風鴨當午飯。

  陸九萬笑眯眯接過,左手拎著風鴨,右腋夾著宮女友情贈送的點心,愉快出了皇城門。這趟來得值,非但解決了東宮歷史遺留問題,還賺了不少吃食,省了兩餐錢。

  不過她這好心情在進白澤衛官署後來了個起伏。

  「通明石不找了?」陸九萬難以置信,「陛下說的?」

  趙長蒙耐心地解釋:「不是不找,是事情超出了你的職權範圍,由我親自負責。你把通明石和長興教相關案卷移交過來,可以回去歇著了。」

  陸九萬不死心地要求:「那您查案總得有人手吧?我給您打下手唄!」

  「不必。」趙長蒙擺手,「我有更合適的。」

  陸九萬見老趙死活不上道,不由怒了,乾脆挑明:「您說移交就移交,我們都忙活好幾天了,這功勞怎麼算,案卷怎麼寫?您行行好,就算是摘桃子,也得給我們留點青果子吧?反正您必須給我一個說法,不然我沒法跟兄弟們交代。」

  趙長蒙讓她給氣笑了,點著她沒好氣地罵道:「你個潑猴!功勞算你們千戶所的,不搶!我給你們善後,你們擎等著領賞,行了吧?」

  陸九萬登時樂了,嘴裡還要假假推辭:「哎呀,那多不好意思,怎麼能讓您吃虧呢!咱們白澤衛還要靠您扛起來呢!」

  趙長蒙看她嘴裡推著,腳卻誠實地往外移,就明白這混帳玩意也學會了虛偽。

  壓了幾天的包袱有人樂意高價收,陸九萬樂得白得功勞,轉頭就跑回他們千戶所高喊:「兄弟們,咱們自由啦!除了手裡有急活的,大家暫時可以歇著啦!」

  幾息之後,千戶所里爆發出了響亮歡呼聲,熬夜熬得腳步發飄的官吏各個都恨不得立即回家補覺。

  歡聲笑語裡,唐惜福繞過來,神色凝重地小聲說:「昨天你走之後,指揮使就以親屬迴避的規定,把許鶴鳴的案子要過去親自管了。」

  「誒?」陸九萬傻眼了,指指自己,「我?親屬?」

  「未婚夫妻。你自己也說要避嫌。」

  陸九萬本能覺得不對勁,合著三個有關聯的案子,全落在了老趙手裡,這業績算一個案子,還是三個案子?怎麼覺得有點虧?

  唐惜福繼續道:「還有,今早楊駿說,有人聯繫他了。」

  陸九萬現在就一個想法,這會兒跑回去從老趙手裡搶案子行得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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