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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死太監真可愛

2024-05-10 00:19:42 作者: 雲川縱

  司禮監的大門不好進,陸九萬好說歹說,才見到了怏怏不樂的掌印太監王浩恩。

  王浩恩此人,原本籍籍無名,及至六年前榆林之戰打空了國庫,戰後撫恤都是陛下從內庫出的。原本大家以為皇城要開始節衣縮食了,誰成想王浩恩平時不聲不響,關鍵時刻告訴嘉善帝:「萬歲爺,咱還有好多銀子呢!」

  死太監搞內鬥不行,搞錢是一絕,靠著他開源節流,大燕皇室愣是平穩度過了困難時期。

  宦官跟外臣天然對立,王浩恩一煩嘰嘰歪歪的御史言官,二煩跟他搶活兒的白澤衛,尤其煩時不時跟徒子徒孫幹仗的陸九萬。

  

  不過陸九萬很喜歡他,這太監許是吃的糧食都補肉上了,人嘛,二百多斤,瞧著格外喜慶,平常在年久失修的殿裡磕個頭,都能把摳門皇帝心疼壞——心疼他身下的地板。王浩恩腦子不太靈光,經常幹些自己挖坑埋自己的事情,偏生對陛下忠心得很,反正只要出了啥莫名其妙的怪事,直接找他准沒錯。

  司禮監點了濃重的薰香,王浩恩不知是熏的,還是剛剛哭過,眼圈有點紅。他拿著帕子按了按眼角,瓮聲瓮氣地質問:「什麼時候白澤衛的胳膊那麼長了,宮裡頭淹死個小內侍都管。」

  陸九萬半點不怵他,好聲好氣地解釋:「攪擾公公了。王文和與波斯貢物失蹤一事相關,本來今天是要訊問他的,如今人死了,白澤衛總得給陛下一個交代。」

  不就是拉大旗作虎皮,陸九萬熟。

  果然此話一出,王浩恩消停了,半晌才狐疑地道:「你莫不是忽悠咱家吧?文和那孩子懂事得很,斷不會如此沒輕沒重。咱家平常沒少賞了他東西,他可不缺錢。」

  陸九萬懶得跟他分說,只報以一記高深莫測的微笑。

  王浩恩翕動了幾下嘴唇,揮手示意其餘人出去,壓低了聲音問:「你老實告訴我,這孩子牽涉有多深?能入土為安不?」

  要不陸九萬就喜歡這個死太監了,此人心眼小愛記仇,還總幹些自作聰明的事兒,可他有個好處就是念舊情。但凡跟過他的,只要別鬧出收不了場的事情,大多能得個好安排。

  就王文和這事,換了其他在宮裡混久了的大太監,早該棄卒保車,撇清干係了。也就這可愛的胖子,都到了這時候,還想著撈人一把。

  陸九萬想了想,不答反問:「公公,王文和是本來就姓王,還是您給改的?」

  宮裡有些太監混如意了愛收乾兒子干孫子,比如鄭越收了鄭康安,前期我庇佑你,後期你贍養我,等價交換,大家心知肚明。當然,不排除有口味奇葩的太監不求養老,就是純粹喜歡聽人家喊自己爹。

  王浩恩籠著袖子唏噓:「我揀著他的時候,他就姓王。人長得討喜,會來事。話多了點,可架不住他嘴甜呀!平常沒事給我捶腿逗趣,惹人疼。好歹都姓王,我可不就多照顧著點。原還想著收個乾兒子,沒想到是個短命的,比我死得還早。」

  行,死太監確實嗅覺不太夠,這是唯恐自己粘上的黃泥不夠多。

  「那他有什麼仇人麼?」

  「沒有。那孩子跟誰都合得來,屬於當值誤了飯,都有人幫忙備點心的。」

  陸九萬踟躇了下,還是問了出來:「無意冒犯,不知昨夜王文和離開前,公公在聊什麼?」

  王浩恩果然哽住了,神色有一瞬的不自在,隔了一會兒才沒好氣地承認:「是,咱家在聊你們白澤衛,誇你們赤膽忠心,大半夜的不睡覺,還擱那兒抓人!」

  果然提到了昨夜的行動。

  陸九萬忽略掉王浩恩的陰陽怪氣,沉吟著道:「公公是否提到了『淨慈寺』?王文和有什麼異樣麼?」

  王浩恩總算轉過了彎來,不確定地道:「誒嘿,你這麼一說,那孩子的確有點不太對勁。擱以往,他早該陪咱家一起罵,呸,一起猜測白澤衛又立什麼功了。他昨晚,有些,有些,有些倉皇。走得匆匆忙忙的,肩膀捶一半就跑了!」

  知道淨慈寺有問題,看來王文和比鄭越和知慧級別高。那麼假使王文和是他殺,能殺他的又是什麼級別呢?這個人潛伏在宮裡想做什麼呢?

  陸九萬替趙長蒙的鬍鬚默哀了下,總覺得會被他捋禿。

  「白澤衛需要檢查下王文和的房間,公公給行個方便?」陸九萬笑嘻嘻一拱手,「早日弄清情況,公公也好回去伺候陛下不是?」

  「什,什麼?!」王浩恩在某些問題上敏銳得不可思議,他驀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嚷嚷,「咱家暫時不能靠近陛下?你要把咱家關起來?」

  陸九萬真切覺得應當老趙親自過來跟死太監交涉,她硬著頭皮解釋:「自然不會難為公公。只是王文和目前牽涉得有點深,為了陛下安全,得徹查。他身邊的人和事,都得摸排。」頓了頓,她毫無誠意地安撫,「委屈公公了。」

  王浩恩怔愣了下,出乎意料地沒有鬧,而是一臉滄桑地嘆息:「為了陛下,有什麼可委屈的?咱家最近就不出門不見客了,一會指個人給你帶路。」臨了又氣息奄奄地叮囑,「其他地方也就罷了,若是牽扯到後宮,你可不許讓那些個臭男人進去查。」

  陸九萬委實沒料到死太監居然如此深明大義,她都做好硬扛的準備了,此時一股勁兒泄了,整個人有點懵。好半天她才恍恍惚惚點頭,保證道:「到時候我自個兒進去。」

  王浩恩指的小內侍是乾兒子王棠,挺憨實沉默的年輕人,臉龐黝黑,屬於悶聲干實事,受了委屈也不說的,跟王文和完全是兩類人。

  陸九萬有點懷疑他能知道個啥,並有理由相信死太監在忽悠自己。

  王浩恩到底是司禮監老大,雖說宮內屋舍緊張,以至於大部分宦官宮女不當值時都住宮外,不過王棠和王文和都跟他住在宮內單獨院落。

  「文和跟我住一個屋。」王棠推開漆色斑駁的門,瓮聲瓮氣介紹,「他有記帳的習慣。」

  狹小房間一側擺了兩張床,中間隔著一人寬的過道,另一側則堆放了方桌、板凳和兩個盛私人物品的大木箱子。

  陸九萬站在院子裡環視了圈,發現不光哥倆住的屋陳設簡單,王浩恩自個兒的房間也是樸素得不像話,簡直不像個大佬住的地兒。

  「乾爹說,什麼享受都不如攢銀子重要。」許是察覺到陸九萬的疑惑,王棠一板一眼地解釋,「他說我們早晚要出宮的,手裡有錢心裡不慌。而且宮裡的錢都是萬歲的,他得給萬歲守好錢袋子。」

  哦豁,死太監還挺有職業道德。

  王文和的木箱上了鎖,王棠正打算出去尋摸塊石頭砸開,就見那位看著一身正氣的女千戶隨手拈起挑燈芯的簽子,「咔吧」一聲撬開了鎖,動作熟練極了。

  王棠沉默了,一聲不吭擼袖子幫忙搬東西。

  王文和不太像這個小院的人,木箱裡裝了不少新衣服新鞋子,竟還有一堆泥人、珠花、提神醒腦的藥膏等。總之,瞧著就是個出手闊綽的主兒。

  「他年紀小,手頭沒攢下什麼錢。」王棠指著那堆小物件道,「宮裡人喜歡這個,他出宮會買。」

  懂了,打點人情的。

  說話間,陸九萬翻開了王文和的帳簿,卻意外地發現,裡頭記載的不是他每日收支,而是各種人情往來,甚至詳細到某年某月某日給西苑花匠送過一頓飯。

  這個人在有意識地籠絡人心。

  陸九萬粗略算了算,王文和每月人情開支已然超出了他的薪俸,不知道王浩恩賞下來的錢能不能補足虧損。

  「他信教麼?佛教道教這些。」陸九萬檢查著其他物件問,「平常出宮會去哪裡,見什麼人?」

  「不太清楚。他偶爾會說一些很有禪意的話,我聽不懂。」王棠搖搖頭,「他除了在乾爹身邊伺候,就是到處跑,跟宮裡好多人都認識,平常熱心得很,誰遇到難事他都樂意搭把手。出宮也是亂竄,具體我不清楚。」

  陸九萬注意到,王棠話不多,但每說必中要點,且此人觀察敏銳,並不像表面上那樣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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