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啟明星辰（一）

  蘇辰從懷中，拿出了半年之前，東山鎮陳千南一案里，林雪交給他的黑色冊子。

  「看了就懂。」蘇辰說，「你平日與吏部也多有往來，不需蘇某多言，便知我已做到哪一步。」

  

  方正睨著那黑冊子，將信將疑。

  他思量一息，抬手，有些好奇的將冊子拿起，輕輕展開。

  「這是！」他愣住了。

  上面所寫之人，均是在這半年裡陸陸續續辭官的辭官，入獄的入獄，足足有幾百人。

  按理說，幾百官員的變動，京城吏部絕對會出現「郡縣無人可用」的窘境，各種政令一定會僵死，傳達不出，也推行不下去。

  可是……別說吏部安安穩穩，甚至連這種不正常變動的風聲，都愣是一點都沒有傳出來。

  方正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著蘇辰：「你的手筆？」

  蘇辰點頭：「冊上的人，均是閹黨養在當地，只拿銀子不辦事的人。」

  方正更加震撼。

  「既然是閹黨的人，那朝野為何不知？」他無比震驚地問，「這幾百人的大變動可怎麼瞞住……」

  說到這，他頓住了。

  幾百人，閹黨手下的青龍衛，恰好也是幾百人。

  方正震驚得半張著嘴，他想說什麼，蘇辰都明白。

  「只有成為閹黨走狗的頭目，才能在閹黨的眼皮子底下，培養出合格的父母官。」蘇辰看著方正，語重心長，「方大人，世人只看到宦官當道，最多再看到一個皇族無能，都忘了，這根源是畸形的優勝劣汰。是劣質的官員，淘汰了優秀的官員，如你一般剛正不阿的人，有幾人能如你這樣有骨氣，撐到現在？」

  「彭應松為什麼圓滑世故？因為圓滑世故就是他最強的武器，他終能靠著那一層『不靠譜』的偽裝，等到那有『靠譜』條件的一天。但更多的人，沒有那一天。」

  蘇辰說得波瀾不驚，他提起衣擺，踏上通往乾元殿的石階：「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可若連活下去都艱難無比，又有幾人能初心不改？」

  「我要改的，便是那畸形的皇權，是不論貪官清官，只要和那九五至尊保持著思想的統一，一切都可以被掩蓋的扭曲的集權。這場洶湧的逆淘汰，要麼在今日死去，要麼在未來，帶來實際的滅亡。」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大晉未來怎麼走，就在今日大殿之上見分曉了。」

  那一瞬，方正看懂了。

  他眼前的蘇辰，是個打著維護皇權的大棋，揣著天下的奸臣賊子。

  他不信什麼高高在上的皇權，甚至質疑他的權威，鄙視他的「君權神授」。

  他看到了天下最大的頑疾。

  哪裡是什麼宦官專權……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嘗試打破這天下最大的死結。

  那一刻，方正的震驚與冬日的寒風混在一起。

  他左手在前，雙臂自上而下，深深作揖。

  他頭埋得很深，半晌，只說了一句話：「這在乾元殿上的第一聲，我來！」

  蘇辰頓了下腳，回眸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讓沒有成為任何陣營的刀，一直在京城裡從不越線的方正開這第一口，是最合適不過的。

  他的第一聲，能夠打得閹黨猝不及防，讓閹黨一時分辨不出是從哪個陣營里冒出來的聲音。

  燎原的星火，一直以來都用不著多麼強力的火種。

  只需指甲蓋的大小，迎風而起，便能眨眼之間，燒得遮天蔽日。

  大晉朝廷，憋屈了太久了。

  那一股憋屈，只需一點點的推力，便能使眾人擰在一起。

  一如當下，周益龍踉蹌著剛剛在龍椅上坐定，就聽到了方正那響徹天際的第一個「臣有奏」。

  他在乾元殿上前一步，用洪亮的聲音，說出震驚朝野的第一句話。

  「臣奏內侍省袁山，侵吞國庫稅銀，賄賂地方官員，謊報災情，中飽私囊！」

  滿朝皆驚。

  「臣奏內侍省勾結倉加細作錦華，毀我大晉江山，勾結倉加皇族，以倉加世子為人質，索取『瘋人散』『密陀僧』，意欲謀害皇族！」

  滿朝譁然。

  「臣奏內侍省袁冰，善惡不分，製造冤假錯案，暗殺誣陷多位朝廷忠良，假傳聖旨！甚至在昨夜意欲行刺太子！十分可惡！」

  乾元殿上亂成一團。

  文武百官皆驚在當場，面露驚恐。

  內侍省袁山、錦華、以及袁冰三個人，那可都是袁一的左膀右臂。

  方正一連三個指控，無異於向袁一正面宣戰了。

  他洪亮的聲音在大殿上像是審判的刀，毫不留情地落了下來。

  「臣懇請聖上，將袁山、錦華、袁冰三人，交由三法司會審，以追查幕後真兇！」

  他邊說，邊死死地盯著龍椅旁，搭著浮塵的袁一。

  方正用了最狠的一步棋。

  其實京兆府只辦了林辭之死的案子，但因為牽扯倉加世子，所以勾結他國皇族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就這一條就足夠讓袁一喝一壺了。

  但他還將另外兩個御史台的案子一起拋了出來，便是要和袁一死磕到底了。

  另一邊，君歌悄悄轉過內侍省的門，壓低身子，沿著屋脊往袁一小院子一路前行。

  今日的內侍省格外安靜，四下寂靜無人，就像是一座空城。

  越是如此，她越是十二分的謹慎和小心。

  一路無人。

  君歌很快就找到了袁一的院子，越過院牆，剛剛走到內院的她，在袁一的小廳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她正蹲在地上，從袁一的床榻後面扯出兩個箱子，將箱子裡的銀條一把一把地往包袱里塞。

  君歌悄無聲息地將長槍搭在了她的肩頭：「別裝了，拿不動。」

  錦華僵在原地。

  她看著脖頸旁明晃晃的長槍，手裡還捏著一根銀條，片刻之後，將另一隻箱子往一旁推了推：「這一箱給你，你放過我。」

  君歌看著那雕花的黃花梨箱子，漠然道：「你有沒有見過一個漆黑的盒子裡，上面鑲嵌貝殼珠寶，繪著祥瑞的松鼠和梅花鹿。」

  聽著她的描述，錦華一邊悄悄摸在暗器上，一邊奇怪地回應：「這種品味的匣子，誰會要啊？」

  說完，她猛然轉身，手裡三把小飛刀衝著君歌就劃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