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烏雲遮日

  有時候，人就是這麼奇妙。

  腦袋斷了弦，但手不一定能停下。

  君歌震驚歸震驚，可那拳頭的力道一點也沒減少。

  結結實實的打在了蘇辰的肚子上，發出一聲悶響。

  這讓同樣不講武德的蘇辰，那咬唇一吻的衝擊力，就顯得弱了那麼一點點。

  

  就見眼前的男人憋著一口氣，白著臉，挑著眉頭，面頰上滿是詫異。

  他想說什麼，卻開不了口。

  應該是疼的，君歌皺了眉頭，登時有些心虛。

  她看著蘇辰鬆開手，直起腰，往後踉蹌著退了兩步。

  方才那副要他狗命的怒火，終於是散了大半。

  君歌衝著他伸出手，嘴唇一張一合碰了好幾下，只蹦出來幾個尷尬的字：「那個，你沒事吧？」

  氣氛一時間有那麼點微妙。

  蘇辰硬著頭皮將青龍刃收回了腰間，扶著一旁的柱子，一言不發地坐在了石階上。

  姓君的果然都一樣。

  不講武德，實戰派。

  他跟在君維安身旁學劍的時候，被他劍傷的次數屈指可數，絕大多數時候都是被拳頭揍的蜷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君歌咂嘴：「這打架，誰還跟你講武德不成？」

  看，兩個人連說的話都一樣。

  蘇辰望著君歌心虛的面容，一時半會兒有點緩不過勁。

  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指著她說：「你得負責。」

  君歌愣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受傷一事要是傳出去……」他指尖一下一下點著君歌，咬著唇，擺了擺手。

  那意思是已經沒下句話的力氣了。

  見他那麼痛苦，君歌嘴巴抿成一條直線，將長槍放在一旁，清咳了兩聲：「……那事成之前，我就勉為其難地給你做個護衛。」

  聞言，蘇辰挑眉，捂著自己的側腰。

  「我可不是原諒你了。」看他好像恢復了點，君歌歪著嘴，忙說，「等你把閹黨拉下來，我一定要揍你個滿地找牙。」

  「你打不過。」蘇辰說得雲淡風輕。

  他瞧著天邊微微泛起的白，深吸一口氣：「折騰了一夜，你還有精神？」

  君歌白了他一眼：「話別說得這麼奇怪。」她很是擰巴地看著他，「天要亮了，早朝要開了，你們下一步怎麼做？」

  黎明將至的早晨，天地泛著幽蘭的光。

  「天翻地覆地做。」蘇辰闔眼，而後呲牙咧嘴地扶著一旁的柱子，艱難的站了起來，「走吧。」

  君歌瞧著他艱難起身的樣子，伸手扯過他的胳膊，直接套在了自己的肩頭：「別逞強了，我扶你去。」

  「如果……我們敗了呢？」邊走，君歌邊輕聲問，「若是袁一更勝一籌呢？」

  她說的時候，腳步未停。

  蘇辰望著遠處泛白的邊界，輕笑著說：「重要麼？」

  他在大片雲朵綿延無邊之下，在大晉一片寂寥的雪夜黎明之中，走在君歌的身邊，以低啞的嗓音，輕聲又問了一次：「重要麼？」

  君歌無言。

  「不重要。」蘇辰自問自答一般的說。

  「歌兒，你跳出這天下紛亂，從更高的視野看過來，你就會明白，我們今日所做一切，百年之後都是敗的。」他說，「天下人看到了『家天下』的弊端，看到了一個會被外戚、被世家大族，甚至還會被『宦官』左右的，天選的皇族。」

  「這顆種子一旦種進了人心裡，只需要歲月更迭，便會生根發芽。就像是生命總有出路，天下人，也一樣會尋找屬於自己的出路。星星之火亦可燎原，你與我，與米家，與君維安，最終都會成為啟迪後世的光。」

  他微笑著望著震驚的君歌：「所以，今日是輸是贏，重要麼？」

  「重要。」君歌看著他，狠狠地點了下頭，「很重要。」

  她咂嘴：「真就不明白了，大晉百年怎麼就出了你這麼個瘋子……」

  嘴上這麼說著，可君歌打心底里欽佩著。

  在他們為眼前十年籌劃的時候，有的人看到的卻是百年基業。

  時光簌簌之間，人和人之間的參差竟已如此巨大。

  她扶著蘇辰，小心翼翼地往蘇府的門前走去，全然沒注意到身旁人趁她不備，從衣擺後抽出一副差點被她捶爛了的軟甲。

  馬車緩緩向前，大晉167年臘月二十九的清晨，烏雲未散，曙光已現。

  紫薇宮裡看似一切如常，準備上早朝的眾位大人，三三兩兩等在應天門旁。

  蘇辰的馬車漸漸停了下來。

  他看著車上的周啟，還是搖了搖頭。

  他不開口，但周啟明白他的意思。

  「我會一直到最後的。」他說，「你若是敗了，我一定第一扭頭就跑。」

  「一言為定。」蘇辰的話深沉沙啞，他撩開了馬車的車簾，從容不迫的走下來。

  君歌跟在他身後，將御史令別在腰間。

  待身後的馬車走遠，她才頭也不抬的小聲問：「你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天下和皇權，你顯然不是忠誠皇權的臣子。」

  蘇辰點頭，卻給了君歌一個出人意料的回答：「只是朋友。」

  「刨除君臣之外，只是覺得，他不應身犯險境。」說到這裡，蘇辰側身，小聲道，「趁著早朝，你幫我做一件事。」他說，「袁一在內侍省深處有一間密室，守備森嚴，需要三把鑰匙同時插進去才能開啟。」

  他掃了一眼眾人，從懷中將三把鑰匙拿了出來。

  「那密室里，有袁一私通倉加的全部罪證，裝在一個漆黑的盒子裡，上面鑲嵌貝殼珠寶，繪著祥瑞的松鼠和梅花鹿。你找到那個盒子，幫我拿來，收好，待用。」

  說完，那三把鑰匙落進了君歌的手心裡。

  「……且不說那盒子的品味實在是一言難盡。」她不解抬頭。「我陪你處理完之後，再一起去……」

  「不可。」蘇辰望著她，「那樣就來不及了。」

  見他說得那般鄭重，君歌抿嘴，點了下頭：「你等我。」

  她轉過身就要往內侍省的方向走去。

  「等等。」蘇辰忽然喚住了她。

  他踱步上前，拉起君歌的手，放進她手心裡兩枚石頭。

  明亮的眼眸望著她，微笑著說：「君大人別忘了。」蘇辰頓了頓，「事成之後，你還得給我這孤苦無依的人……」他探身前傾，湊在君歌耳旁道，「給我一個名分。」

  大片的雲朵下，君歌詫異地看著他，半晌才一字一頓道：「你得贏。」

  她掂量了幾下手裡的石頭，轉身離開。

  望著太極殿前她的背影，看著烏雲之下她仍舊堅定的腳步，蘇辰這才舒了口氣。

  他不想讓朋友以身犯險，便更不會讓君歌身處險境。

  讓她去找一個世間沒有的匣子，想必能騰出決定勝負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