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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大夜彌天(一)

2024-05-09 22:32:32 作者: 少尹

  沈鈺見到周啟的時候,著實愣了一下。

  原本意氣風發的少年,此刻卻帶著死一樣的眼眸,冷冷的注視著沈鈺。

  他一身太子禮服,斜依在冰冷的東宮椅子上。

  長劍在手,劍上滴血,面前四個殺手,毫無生氣,橫七豎八的躺著。

  見到沈鈺,周啟連一絲一毫的波瀾都沒有。

  他仍舊那麼坐著,正對著大殿之外,看著沈鈺在夕陽下,獨自一人抱著那隻朱雀傘,勾勒出淺淡的輪廓。

  他輕笑:「原來在你手裡。」

  大紅的朱雀傘前,連夕陽都顯得灰白了。

  「你會來,便說明倉加的使臣先入宮了,對吧。」周啟緩緩起身,他活動了一下筋骨,劍不離手,做了個擴胸的姿勢。

  

  「惱羞成怒,必然要拿我要挾父皇了。」忽而,周啟哈哈大笑了起來,「想的挺好。」

  他掂量了掂量自己手裡的劍,往沈鈺的方向走去。

  「這天下還是滅了好。」他微微歪頭,眼眸無光。

  「這幾日,本宮想明白了一件事。」周啟腳步沉穩的向著他走去,「米元思為了天下而死,君維安為了天下而死……」

  他呵呵的笑著,卻感受不到一點笑容的溫度。

  「可是呢?得到了什麼呢?」周啟走到了沈鈺身旁,他拿著劍,敲了敲沈鈺的肩頭。

  那一瞬,沈鈺的心涼了半截。

  那個少年英雄一樣,膽識過人,如光一般的周啟,終究是走成了今天的樣子。

  「記得他們的人,前赴後繼的拿命在賭。」周啟笑著看著他,「為什麼啊?能得到什麼啊?」

  他看著沈鈺:「天下人的事,交給天下人就好了啊。」

  「就算袁一死了,只要蒼生仍舊臣服於某個姓氏,只要天下仍舊是某一個人的。」周啟道,「這一切悲劇都會重演的。現在是大晉,誰知道未來是不是大周大梁……」

  「這樣無休止的悲劇的輪迴,才是真正的痛苦。」他指著甘露殿的方向,「那個位置,看起來至高無上,實際上如同困獸的囚籠,外人看著多光鮮亮麗,內里就有多誅心誅魂。憑什麼,就得是周氏的血脈承擔這一切呢?」

  話音剛落,他猛然將沈鈺扯到了自己的身後,抬手一揮,噹啷一聲,一隻箭矢被他拍在一旁的地面上。

  東宮外,隱隱傳來了喊殺的聲音。

  果然,得知了一切的袁一怒不可遏,已經顧不得所謂禮義廉恥,顧不得所謂君為臣綱,一心只想奪權,一心只想殺死沈鈺,控制周啟。

  「你看看。」周啟仍舊漠然的說著,「所謂天選的皇室,在這樣的內亂面前,能做什麼呢?」

  「內憂外患,宦官專權,皇權被架空,父皇說話連個屁都不算。」他哈哈的笑起,「這樣的皇室,為什麼還要擁立?滅了難道不好麼?」

  言語間,又是兩根箭矢,周啟絲毫不慌,看著擦著他身旁飛過去的箭,長嘆了一口氣:「瞧瞧,都是什麼玩意。」

  他面色極沉:「爭權奪勢,建功立業的節骨眼上,連一隻百步穿楊的箭都沒有。」他轉身往裡走去,「活該被算計。」

  看著他漠然的神色,望著那淡黃色的太子禮服,沈鈺跟著他往裡走去。

  「百姓不關心是誰坐天下。」他說,「百姓只關心切身的利益。」

  「米元思就是太仁慈。」周啟沒有回頭,「都已經爛到骨子裡的紫薇宮,他竟仍相信著……」

  沈鈺頓了下腳步,忽然問:「殿下已經不相信了麼?」

  周啟猛然收腳。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曾經相信過,不是相信這個紫薇宮,不是相信什麼周氏血脈是天選的皇族這種狗屁故事。

  他相信自己,相信未來只要勵精圖治,大晉中興早晚都能到來。

  可是……

  他低下頭,看著仍舊滴血的長劍,聽著宮外打打殺殺的聲音,輕蔑的笑了。

  「本宮連身邊最重要的人都保不住。本宮看著他們一個一個消失了,看著他們一個一個為了這該死的天下,該死的大晉,一個一個都永遠的消失了!」他稍稍回眸,看著沈鈺,「本宮不傻,一次兩次,三次四次……你告訴本宮,本宮還如何自欺欺人?」

  天色暗沉,東宮裡寒涼刺骨。

  沈鈺看著他背影,抱著朱雀傘的手更緊了。

  他點了下頭:「殿下累了。」他深深鞠了一躬,而後,轉身要走。

  「你去哪?」周啟見他腳步不疑,大步向前的樣子,心中一沉。

  不會武功的書生沈鈺,以身為棋子的宦官沈鈺,在夜幕將至的時候,向著一隻只箭矢射來的方向,連一絲的猶豫都沒有。

  他沒回頭,卻如實回答:「去報仇。」

  他說:「我沒有殿下那麼高尚,沒有殿下背負的那麼多,我活到今天,所做一切,都只是為了給有知遇之恩的恩人報仇。」

  看著他腳下不停,周啟愣住了:「你現在出去,會死!」

  「留在這,也會死。」沈鈺忽然停下了腳步,他轉過身,看著周啟,微微一笑,「殿下快走吧,不是交給殿下出宮的密道圖了麼?」他頷首鞠躬,「您沒必要陪葬。」

  周啟愣住了。

  那背影有那麼一瞬,和米元思重疊在了一起,和君維安並排而行。

  他仿佛看到了所有人,獨獨自己,卻根本邁不開腳步了。

  他站在那,看著沈鈺一點點消失,只覺得身子裡所有的力氣都被抽乾了,緩緩的坐在了地上。

  碩大的東宮,僅剩下他一個人。

  空曠、孤獨,像是一隻手,捏著他的心臟。

  隱忍了許多天的周啟,終是忍不住落了淚。

  他從未覺得,自己如現在這般像是個廢物一樣。

  他終於和周益龍一樣感同身受。

  原來權力,從來都不是沒有代價的。

  可是這樣的代價所換來的皇權,他寧可不要。

  長夜已至,方才那還有幾分保留的暗殺,變成了明目張胆的對峙。

  袁冰皺著眉頭看著沈鈺:「我說我怎麼每一步都能踩到公公的死穴上,現在想想,原來全是你這內奸的伏筆啊!」

  沈鈺懷中仍舊抱著朱雀傘,大義凜然的站在他面前。

  安排在東宮的死士已經沒剩多少,他手心出了細密的汗珠。

  不怕是假的。

  「哎。」袁冰搖了搖頭,「看在李公公給的藥膏的份上,我就給你個痛快的。你算計我這麼多次,想來也不會怪我。」

  說完,他刺啦一聲拔劍,手腕挽了一個劍花。

  就在沈鈺以為,這就是最終的時候。

  一枚黑色的石子劃破長空,狠狠的打在了袁冰的後腦勺上。

  他憤怒回頭,在東宮的牆頭上,瞧見了站在那的君歌。

  她笑著說:「袁公公,話不能這麼說。」她手裡拋著另一顆黑石頭,笑嘻嘻的說,「人傻,不能怪別人算計。」

  她活動了一下手腕,盯著袁冰握劍的手肘,在一瞬間將石頭換成了長釘,邊說邊打了出去:「但凡你聰明個半分,也不至於看不出,我現在是在調虎離山,吸引你的注意力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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