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長夜將至

  紫薇宮內，太監掃雪，東宮淒涼，周啟難得穿上了太子的朝服，長劍在手，斜倚在長榻上。

  他看著手裡長長的一串名單，那是跪在他面前的沈鈺的死士為他寫下的，所有聽命於袁一的名冊。

  紫薇宮外，大晉山川之下，京城盛世之中，關風和白曲，帶著刑部與大理寺的所有捕頭，聚在刑部的正堂里，一人一隻酒盞。

  他抬手，三杯向著涼屏山的方向，三杯向著米家老宅的方向，緩緩撒下。

  他目光從眾人身上掃過，擦過金十三的面頰，落在大病初癒，卻依然強撐著身子，站在這裡的左傑身上，他身旁一左一右，是程文清和汪明。

  這曾經過命的兄弟，在遭遇了於宜的算計之後，仍然在大是大非的當下，站在同一條線上。

  關風還什麼都沒說，卻見他們上前幾步，一人拿起一隻酒盞，一飲而盡。

  盛世之下的大晉風華，即便是被臘月寒冬的大雪覆蓋，也依然顯露出盎然的生機。

  冰封的河道旁，商街依舊喧天的鬧熱，小年已過，卻依然熱鬧非凡。

  行人互相道著對新一年好年景的期盼，這一幕，從寒風酒樓的雅室里望過去，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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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柜的招呼小二打掃著，忽而看到雅室紅柱上的劍傷，才發覺那個特別能喝的女御史，已經有些日子沒來了。

  興許是過年返鄉了吧。

  他抿嘴，想起北境的嚴寒，渾身打了個哆嗦。

  但君歌沒走，她慵懶地坐在蘇辰的書房裡，手裡一壺小酒下了大半。

  昨夜之後，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蘇辰。

  心裡忐忑，連喝酒都不利索。

  「你再說一遍那男人什麼樣子。」蘇辰頭也不抬。

  他看得出來君歌心裡的不順，故意岔個話題，讓她別去想太多未知的煩惱。

  「樣子？」君歌抬眉瞄了他一眼，又喝了一口手裡的酒後，斬釘截鐵道，「就是你，我不會看錯的。」

  蘇辰手裡頓了一下。

  君歌不以為意，全當沒看見，還故意補了一句模稜兩可的話：「下次再讓我遇上，我一定要揍到滿地找牙。」

  她的話讓蘇辰勾起了唇角，原本還有些擔憂，怕她之後會躲著自己的想法，就像是眼前這香爐里的沉檀塔香一樣，一縷青煙倒流著，傾瀉著，緩緩散了。

  還能惦記著揍他，便是精神尚好。

  「待太子掌權之後，我帶你出去走走吧。」蘇辰淡淡的說。

  君歌有些詫異地看著他，等著他的下半句話。

  沒聽到她的回應，蘇辰抬眼，淡笑著說：「你不是想踏遍山河，瞧瞧這天下美景麼。」

  三米距離，四目相對。

  君歌在長榻上稍稍端正了身子，有些詫異地想要開口。

  蘇辰便如已經決定了一樣，搶在她前面說：「我帶你去。」

  他說得雲淡風輕：「你一個人，我不放心。看不到你，我心裡不踏實。」

  最動聽的情話，往往都是最樸實的樣子，也從來不是什麼特定場合才有，而是無處不在的「不經意」之間。

  君歌心頭一暖，卻仍覺得當下這大戰在即的樣子，不適合兒女情長。

  她歪了下頭，違心地埋汰：「我一人一馬能仗劍天下，帶上你，還得弄個馬車，萬一遇上強盜，還得分心思保護你……」她撇嘴，「太拖後腿了。」

  說完，搖了搖頭：「不帶，耽誤我撩撥旁的帥哥。」

  蘇辰聞言，也不氣：「野花沒有家花安定。」他邊說邊寫，「你一個人出去得要銀子吧，你有麼？沒有銀子，你去哪裡買酒？沒有酒，你想撩撥誰？」

  一連三問，把君歌問得答不上來。

  磕磕巴巴半晌，氣呼呼地看著蘇辰：「說的就像你有一樣。」

  她咂嘴：「你這命都不一定有的人，還管我怎麼遊樂天下呢。」

  「若是有命呢？」

  君歌無語：「你是犯了什麼毛病啊，人一心不能二用，你寫著公文為什麼還能這麼多話？」

  「不夠強，所以一心不能二用。」他仍舊笑著，那意思是他足夠強。

  看著這幅一點不謙虛的模樣，君歌不想跟他繼續掰扯了。

  她喝了一口酒，小聲嘟囔道：「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還是話嘮啊？那個高冷傲氣的蘇大門主怎麼成這樣了。」

  「我為什麼要在自家夫人面前高冷？」他看向君歌，「我有很多話，但只想說給你一個人而已。」

  蘇辰淺笑：「旁的人，多說無益，半句都嫌多。」

  君歌啞然，極為無奈地嘆了口氣：「你是賴上我了啊……」

  話雖如此，但君歌不覺得牴觸。

  她窩在蘇辰的書房裡喝酒，看著他忙著批閱公文，忙著和各地的影子溝通，也不是一次兩次。

  只是這兩日格外的話多。

  她知道蘇辰心裡也在怕。

  怕見不到新年的第一道光，怕扛不起所有人的期待。

  她想了想，酒壺見底的時候，才悠悠開口：「成。」她說，「你若是能活著回來，我不介意帶一個拖油瓶。」

  她看著蘇辰，像是鼓勵，又像是安慰：「前提是，我們都活著。」

  君歌微微一笑。

  對啊，細細想來，他若真的不會武，若那個黑衣人真的不是他。

  那她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他送死？

  蘇辰瞧著她笑盈盈的面龐，點了下頭：「一言為定。」

  屋外，融化的雪匯成水滴，從屋檐上低落下來。

  彭應松穿過前院，急匆匆走到書房的院前，都顧不上邁過門檻，便直接喊出了聲：「倉加的人先到了！」他聲音很大，「就一刻鐘之前，我看著他們往皇城去了。」

  至此，蘇辰的手才停了下來。

  君歌與他對視了一眼，噗的一下笑了。

  她放下酒壺，將玄銀槍拿在手裡，笑嘻嘻地說：「一會兒，勞煩你躲在我身後，躲得嚴嚴實實的，可千萬別出來。」

  皇城中，那衣衫襤褸的男人，高舉著袁一的令牌，喊著「我要見公公」，飛快地穿過了應天門。

  與自西向東，抱著朱雀傘快步走向東宮的沈鈺，擦身而過。

  沈鈺頓了下腳步，看著那匹馬提胸上的紋樣，垂下眼帘，深吸一口氣。

  他腳步更快了。

  一邊走，一邊招呼身旁的小太監：「你去，到蘇府去。」

  他沒回頭：「告訴蘇辰，就說長夜將至了。」

  說完，他幾乎是跑了起來，往東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