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大智若愚

  但袁一不知道，北境交戰的大部分消息，都悄悄被沈鈺扣了下來。

  他忙於和袁冰撇開關係，根本沒想到會被人在遙遠的北境，在他以為萬無一失的地方擺了一道。

  計劃了那麼多年的倉加突襲，可以讓袁一借著抵禦外敵的手，幹掉整個周氏。

  這計劃雖然引狼入室，卻也能掃清他和龍座之間最大的障礙。

  對於渴望那把龍椅的袁一來說，這些不過就是生靈塗炭，不過就是戰火燎原，不過就是幾萬大晉子民，死的死，殘的殘。

  不過就是他登上權力巔峰的小小犧牲而已。

  到那時，無人可與他抗衡，他就是絕對的王者，這些犧牲也就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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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總要有螻蟻被更高的存在所利用，所犧牲。

  這在他眼中，叫大義，叫死得其所。

  閹人也是人，閹人為什麼不能成為皇帝？

  打破被禁錮了千年的輪迴，袁一認為，這是值得奮鬥一生的壯舉。

  「說真的，本宮還是很欽佩袁一的。」周啟站在院子裡，披著一件雪白的狐裘，手裡捏著一個暖手爐，望著含苞待放的臘梅，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轉過身，瞧著並排而立的三法司的三位大人，乾笑了一聲。

  「都說了太危險，沒有必要親自來。」他雖然埋怨，但仍舊淺淺笑著。

  「如今京城，哪裡還有個不危險的地方？」關風將手裡四五個盒子遞給一旁的沈鈺。

  他的眼眸從沈鈺身上那件蟒服上掃過，有些欲言又止。

  尋思了很久，還是恭敬地拱手行禮：「先前不知公公真實身份和目的，關某沒少擠兌公公，如今知曉了公公所做一切皆為皇室，大為震撼，也深感敬佩。」

  他往前邁出一步，半跪在地：「公公受我一拜。」

  沈鈺趕忙要攙扶，可這一手的案宗，竟讓他有些笨拙的不知如何是好。

  還是周啟伸了把手，幫他扶了起來。

  那一瞬，周啟才有些實感。

  才覺得，眼前這個人，真的仍舊是當年的沈鈺。

  「關風手裡的少。」彭應松站在他身後，指了指一旁院外有些熱鬧的位置，「我為了藏那些案宗，專門搞了個密室，如今清理出來，好傢夥，拉個兩個馬車。」

  說完，正好一眾太監低頭猛走，人人手中七八個盒子，壘起來有些看不見路。

  「你這……」關風抿嘴，「你這是故意打我臉的吧？」

  彭應松挑眉，「嘁」了一聲：「你沒見大理寺的呢，蘇辰這些年，全藏進大理寺了。」

  大理寺卿白曲「噗」的笑了：「畢竟明面上，大理寺可是聽命袁一的。」

  「明面上！」關風鼻翼微顫，「一個裝傻充愣，在朝堂上當泥鰍，另一個公事公辦，就是聽命閹黨。我苦了十幾年，你們現在告訴我說，你們倆都是裝的？」

  他心裡憋屈，嘴巴抿成一條直線。

  「嗐！」彭應松笑起，「朝堂上總得有個正常人不是。」

  他說了一半，自己都堅持不住，先笑了。

  「正常人！哼，我看著你搞事情的樣子，有時候看著是大智若愚，過了兩天又變成大愚若智，我甚至懷疑那倆字到底是『若智』還是『弱智』。」關風越說越覺得，因為他們倆的裝傻充愣，反倒顯得他這個在正面和閹黨鬥來鬥去的，特別的傻。

  本以為身邊都是一群，指不定是靠著什麼「裙帶關係」、「送禮買官」，要麼就是世家大族的「血脈壓制」才混進朝堂的慫包。

  他這輩子都沒想過，這種事情還能有驚人的反轉，蠢蛋竟是他自己。

  「朝堂和下面郡縣一樣。」彭應松笑嘻嘻地說，「若是人人都如關大人這樣，遇事直講就事論事，針鋒相對，沒有那個和稀泥的人，很多事情就沒法辦了。」

  就像是這半年彭應松被禮部針對的事情一樣，若是他就事論事，不迂迴著來，頭頂上還不知道要被扣上多少個「辦事不力」的帽子，早就會被袁一從御史大夫的位置上給趕出去了。

  「我不能從這個位置起來。」他說，「我只要在這個位置，就能保住影子，也能藏住影子的存在。」

  他說這話的時候，笑著看向周啟。

  看著他面頰上的神情由震驚，慢慢轉向瞭然。

  「想來彭大人也參與了？」周啟問。

  「參與了。」彭應松拱手道，「君維安執行上一把好手，但是選人用人……他畢竟是武官出身，文武不相通，臣實在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毫無頭緒，放著不管。」

  十年光陰，彭應松死死占著御史大夫的位置，任由朝堂的污水潑在自己的身上，也竭盡全力頂住這個位置，便是為了如今的局面。

  「再說了，那些瀆職徇私的案子，我當時不查，可不代表以後不查啊。」他嘆息道，「當時不查是沒有對應的司法環境，等局勢初定之後，新帳舊帳一起算，一步到位，直接按死，豈不快哉？」

  他捏著袖子，展示著「按死」的樣子，讓眾人眉頭一緊。

  以前沒發現他還有這秋後算帳的一面啊……

  周啟瞧著眼前眾人，心中說不清是高興還是酸澀。

  他一直以為自己走的是一條無比寂寞的路，寂寞到無人訴說，也沒人陪伴。

  平日裡除了和蘇辰抱怨抱怨，也就只剩下韓仁能排憂解難。

  直到今日，看著面前一把年紀了還在嬉鬧的三人，他突然有一種民心所向，眾志成城的感受。

  寒冬臘月，萬物凋敝的時候，唯有同好暖人心。

  他抬手，恭敬地行禮：「周啟在這，謝過三位大人了。」

  自他們選擇親自送來這些案宗起，就已經將身家性命，一起交給了周啟。

  回過神來的彭應松，忙伸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他說，「我們做這些，可不是為了聽殿下一句謝謝的。」

  「正是。」關風和白曲也附和道。

  「只覺得自己來得晚了點。若是能再早頓悟個十幾年……」關風抿嘴，將「興許能救下米元思和君維安」這句話，咽進了肚子裡。

  他知道沒有若是，也沒有如果。

  因為沒有他們兩個人的犧牲，怎麼會有如今局面，怎麼會有朝堂大臣逐漸同心同德的一天呢？

  沒有的。

  就像米元思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死一樣。

  那將自己變成了燎原的星火，用註定屍骨無存的結局，經過時光的沉澱，化成啟迪後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