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無能為力

  蘇辰一滯。

  屍體兩個字，擊中了他心底最軟弱最痛苦的地方。

  他肩頭微顫，紅了眼眶。

  兩手緊握青龍刃，做出了迎擊的姿勢。

  君維安瞧著渾身都被他捶了一輪，仍舊能夠拿出這麼標準姿勢的少年，輕笑了一聲。

  不愧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練武奇才，只可惜年紀太小，經歷了太多，背負了太多。

  「你肩頭壓著那麼多放不下的東西，你要是能贏，我把你青龍刃吃了。」君維安不同他費口舌，自大腿外側抽出三根鐵棍，拼接在了一起。

  

  「也好，趁機教教你，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手裡捏著一根長棍，抬手招呼道，「小子，從現在起，每一招，每一式，你給我記清楚了。」

  那長棍在他手裡轉了幾圈。

  君維安微微一笑：「免得你很多年後後悔。」

  蘇辰咬牙切齒，腳下猛然衝過去：「廢話真多！」

  青龍刃擦過長棍，帶起一道火花。

  與沉睡的星辰輝映著，絢爛出生命無限的可能性。

  「小子，你一心復仇，看不到這世間的全貌，看不懂你爹的犧牲。」

  「咚」的一聲，一個悶棍結結實實打在蘇辰後背，險些把他打飛出去。

  他咬牙反攻：「閉嘴！你明知道他走的是條不歸路！你為什麼不攔著他！你們難道不是最好的朋友麼！」

  又是「咚」的一聲，這一棍落在大腿外側，蘇辰一個踉蹌。

  「朋友？」君維安調整了一下呼吸，聲音沉了，「我們是兄弟。」

  那一瞬，蘇辰從他身上看到了命運碾過的痕跡。

  君維安的目光是那麼的悲傷，那麼的淒涼。

  蘇辰後悔了。

  他當然知道君維安為什麼不攔著米元思，當然知道他為什麼不救下米元思。

  君維安是唯一懂米元思的人，他怎麼可能不心痛，怎麼可能不想救他。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世間最殘酷，便是無能為力。

  「我不能出手。」君維安邊說，邊將手中長棍猛然一轉。

  蘇辰慌忙躲閃，連連後退。

  「我出手，我們所有人都會死。」他說，「我不出手，起碼你能活下來。」

  長棍猛然停在了蘇辰心中正中的位置。

  君維安面無表情的問：「小子，如果是你，你怎麼選？」

  如果是他，他沒得選。

  一如當時的君維安，也沒得選。

  「你爹希望你能做喚醒天下的那道光，所以給你留了一個蘇辰的名字。」

  勝負已分，君維安收了手裡的鐵棍。

  「未來，你也會有想要保護的人，我希望你不會想我那時一樣，束手無策。」他說，「你當知道臥薪嘗膽。」

  被打的已經沒有說話力氣的蘇辰，頹然的點了下頭。

  這樣的實力差距，已經足夠讓他認清現實，放棄了刺殺袁一的幻想。

  君維安嘆一口氣：「你貿然衝進去，想過後果麼？」

  他說：「你會死，閹黨追查下來之後，帶你出來的我會死，幫你包紮療傷的金十三和曹肅也會死，而柳南和更楊更是會為你陪葬。波及的面若是再大一些，君歌會死，朝中一切幫過你的人會死，甚至連太子和韓家都自身難保。」

  他讓開了一條路：「如果這樣你還堅持要去，就去吧。」

  君維安坦然道：「就當我們十年餵狗，天命如此吧。」

  街道上安靜了許久。

  深沉的夜色與死一樣的寂靜交織在一起。

  蘇辰踉踉蹌蹌的站在那，眸光卻無比澄明。

  「我若是忍著呢？」他艱難開口，「忍著，一點點來。」

  他抬著頭，渴望的看著君維安：「要多久？」他問，「十天，百天？」

  君維安不語。

  蘇辰的眼睛紅了：「三年？五年？」

  君維安仍舊搖了搖頭。

  十五歲的少年，終是忍不住流下眼淚，咬著牙問：「十年，二十年呢？」

  至此，君維安才沉默著點了下頭。

  「你要做的，你要背負的，不是你米家的仇恨。」君維安說，「你父親肩頭擔著的，可是這天下的仇怨。」

  「是楊江一家，是李成梁一家，是這大晉江山從腳底的地獄傳出來的哭泣聲。」他背手道，「小子，你要報仇，就先要做那驅散陰霾的光。」

  蘇辰睨著君維安冷峻的面容，他忍著渾身的劇痛，迎著他的目光，一字一頓：「我做。」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看著君維安，「哪怕雙手染血，在所不惜。」

  可君維安卻搖了搖頭。

  他伸手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頭，柔聲道：「你不需要一個人承擔。」

  他嘆息：「我們都在這裡啊。」

  剎那之間，星辰划過。

  光陰收束，君歌站在她的面前，睨著他的面頰，柔聲道：「我們都在這裡啊。」

  他愣住，於秋夜的沁人的風裡，望著那張微笑的面頰。

  他仍舊是那個蘇辰，站在東山鎮的街上，站在寂靜無人的夜色里。

  他緇衣在身，一手背在身後，向著君歌伸出手去：「求君大人，助我一臂之力。」

  他仍是他，仍是那個少年，是從至暗的泥沼里，掙扎著，艱難前行的他。

  他又不是他，不再是那個天真的，說著哪怕雙手染血，也要做驅散陰霾的光的人。

  十年光陰，十年生死，經歷常人不能經歷的血與淚，抉擇常人不能抉擇的得與失。

  他已不是少年。

  他是那個生死已然無所畏懼，忠奸已然不能定義的大晉臣子。

  飲冰十年，熱血未涼！身在黑暗，心向光明！

  君歌睨著他那隻手，仿佛跨越了十年的歲月，與君維安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那時他不疾不徐的彎下腰，將少年扶起。

  一如她此時不悲不喜的走上前，咧嘴一笑。

  他說。

  她說。

  「我本來就在這裡。」

  那日之後，甘露殿上，大晉皇帝周益龍看著手裡的密信，心中對蘇辰的評價更高了一些。

  他趁著袁一不在，將信一點一點的燒掉，許久才開口：「沈鈺。」他望過去，「蘇辰這個人，你怎麼看？」

  沈鈺站在一旁，想了想才說：「可堪重用。」

  「為何？」周益龍一如往昔將手邊袁一送來的龍血糕倒掉。

  他眼角的餘光瞧著沈鈺。

  「趙何的死，本是我的失誤。」沈鈺微微笑起，「本來我已經想好了，若是蘇辰無從下手，我就出面處理。但是……我多慮了。」

  蘇辰處理的很好，遠超沈鈺的預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