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殊途同歸

  夜裡，幾支火把照亮了富府的院子，蘇辰站在富有為的屍體前，臉冷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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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府里的下人都跑光了，他那些家僕們也都不知去向。

  只有富有為一個人，死死抱著一箱子金條，蜷縮著跪在地上，如蝸牛縮進了殼裡，一動不動。

  「來晚了。」周啟說，「也是，閹黨做事情，一向是不留後患。」

  他拍了下蘇辰的肩頭：「這次真挺麻煩的。」

  「也算是意料之中。」蘇辰深吸一口氣，披上自己的鴉青色大氅，踱步至富有為屍體前。

  他面色發白，嘔吐物里一股鐵鏽味，身子痛苦蜷縮，頭南腳北，雙目緊閉。

  又是蜜陀僧。

  君歌捏著一把白布條，在府里轉了一整圈，卻發現整個現場乾乾淨淨，什麼痕跡也沒有。

  腳印、指紋，工具痕跡，甚至一張帶字的紙都沒有留下。

  她看著蘇辰冷冷的面頰，搖了搖頭。

  火把噼啪作響，映在蘇辰的面頰上。

  他深吸一口氣。

  負責盯梢富府的東山鎮縣衙眾人都被打暈了，以至於富府什麼時候出的事，誰也不知道。

  若不是陳海覺得這麼久沒有人來回稟消息，夜裡專程趕來瞧一眼，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發現眼前這場面。

  「蘇大人……」陳海的話卡在了喉嚨里，只剩下一聲哀嘆。

  「不是陳大人的問題。」蘇辰聲音里多了幾分人氣，拍了下陳海的肩頭，什麼也沒說，沉默著離開。

  跟在後面的君歌上前兩步，在陳海身旁小聲道：「和大人無關，陳大人不必自責。」她說，「對方極其專業，專業到……」

  她收了聲。

  回眸看一眼富有為的屍體，無奈道：「驗了吧。」話落，搖了搖頭，跟上了蘇辰的腳步。

  身後的現場，已經沒有任何勘察的價值了。

  夜風微涼，東山鎮白日喧囂的商街，此時萬籟俱寂。

  街上只有一前一後兩個人。

  蘇辰收了腳步，回過頭看著始終同他保持著五米距離的君歌，冷冷道：「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君歌搖頭。

  剛出了劫持的大事，現在她可不敢讓蘇辰一個人呆著。

  手無縛雞之力的六扇門門主，一個人半夜三更遊蕩在街頭上，就像是個活靶子一樣。

  蘇辰的情緒很差。

  他以為讓陳海盯著，那些殺手動起手來，起碼不會太明目張胆。

  事實證明他還是太心軟，不夠無情，沒有辦法準確預估一個冷血禽獸的下一步動作。

  「沒有必要泄氣和自責。」君歌道，「你就算再善攻心，再善謀劃，但你並不善於把自己放在一個無情殺手的位置上。」

  「人心詭秘，善惡往往一念之間，你覺得你能拿捏人心的時候，就會有人來拿捏你。」她跟著他，始終保持著兩米的距離，輕聲說著，「這天下命運就是個圓，從哪裡開始，亦會從哪裡結束，不同的只有命運的過程，但我們最終殊途同歸。」

  萬籟俱寂，皓月當空。

  「你知道人為什麼叫做人麼？」他不回頭，背手說著，「明知生死有命，仍要全力一博。我氣的不是被拿捏，我氣的是就差一點。」

  就差一點，只要富有為認了他和錦華謀害了趙何一事，那麼這案子便可以從錦華這裡打開一個缺口。

  甚至連趙何為什麼死，他到底怎麼得罪了富有為，都不重要。

  比起真相，蘇辰更需要的是一個時機。

  閹黨已經雪藏了太多太多的真相，製造了太多太多的冤案和錯案。

  以至於到了蘇辰這裡，這案子的真相如何，他已經不覺得有多麼的重要了。

  「理當全力一搏，但不是把自己搏進去。」君歌看著他的背影，「你是在想，這案子真相如何都不重要了吧。」

  她搖頭：「你是三法司衙門的第一把手，如果你都這麼去想了，那當年皇帝那麼努力才限制了閹黨侵蝕三法司，又有什麼意義呢。」

  蘇辰猛然頓住了腳。

  他手裡的拳頭緊了。

  他轉過身，大步向著君歌走過去，停在她一米身前：「怎麼查？知道真相的人死了，富有為死了，而錦華你也瞧見了，她不是會乖乖合作的人。」

  「我每往前查一步，就會有暴露所有人的風險，我不可能拿你們的命賭在這麼一件案子上。」

  說完，他轉過身，心氣不順的大步而行。

  蘇辰往前再走幾步，君歌便又再跟幾步。

  他走，她也走，他停，他也停。

  見君歌不罷休，蘇辰收了腳步，他抬手一把拍著自己的雙眼，原地踱了好幾個來回，口氣儘量溫和道：「我不應該沖你發脾氣，抱歉。」

  卻見君歌微微勾唇笑起，覺得這個腦袋瓜好到不像個人的傢伙，原來也有七情六慾，原來也會因為失手憋悶，也會束手無策，一個人生悶氣。

  「嗯，有點活人的感覺了。」她笑起，「我還以為你是什麼大聖賢，人生中就只剩下一個清高冷傲的模樣。」

  她站在街道正中，背對著月光。

  「你若是累了，就休息，你籌劃錯了，就重頭再來，你缺人手了，身邊還有我們。」她臉上掛著十萬分的不解，「為什麼要一個人承擔全部呢？我們的存在，難道不是為你分憂解難的麼？」

  蘇辰愣住，他有些詫異的看著君歌。

  「你想要的，你想爭取的，你想做的，我從沒有質疑過。」君歌說，「因為相信你走的是正途，所以短暫的黑暗不會遮擋你前行的道路。」

  「蘇辰，你沒必要一個人背負全部，從一開始，就不需要。」

  月色之下，蘇辰看著君歌鄭重其事的面頰，在空空蕩蕩的街道上，仿佛回到了那一天夜裡。

  也是這樣的月色之下，也是這樣面對面站著。

  是君維安攔著想要親手復仇的蘇辰，擋在他的面前的時候。

  月色在君維安的身上勾勒出一道銀色的光芒，他也是這麼鄭重其事的說著相同的話：「你一個人背負不了全部。」

  「這世界註定沒有什麼一個人的英雄。」他說，「我和你爹籌謀了十年的路，不是用來讓你一個人去送死的。」

  蘇辰面頰帶血，手裡緊握著那把青龍刃，他沙啞的說：「讓開！」

  十五歲的蘇辰，自以為已經能與袁一一戰。

  在他難得一次出宮的路上，埋伏了六個時辰。

  沒等來袁一，等來的是把他結結實實揍了一頓的君維安。

  他看著蘇辰倔強的容顏，長嘆一聲：「你爹腦子那麼好使的一個人，怎麼偏偏就有你這麼個混球兒子？」

  他咂嘴，拍著自己的胸脯：「來！踩著我的屍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