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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其人之道

2024-05-09 22:25:39 作者: 少尹

  陳海並沒有注意到君歌的反常。

  他以為一切都是自己一個人的錯誤,臉無人色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下官……下官確實經驗不足,當時那些狀子遞上來的時候,下官也開堂審過多次。」

  他的手微微顫抖:「可陳千南一方人證物證俱全,所有的證據都能證明原告乃是誣告,以至於那之後的很多案子,下官沒有放在心上,只當是村民仇富鬧事……」

  說到這,陳海深吸一口氣。

  他不敢想,若是那夜蘇辰沒有點他一下,若是昨夜沒有親眼見到秋生赴死之時的決然。

  陳海覺得,自己的錯誤可能會永遠被埋葬。

  直到死了,直到閻王殿上,直到回首面對自己一生所為的時候,才會赫然發覺,自己從頭錯到了尾。

  他心中憋悶,痛得難以呼吸。

  一夜之間,這個四十多歲的東山縣令,面頰上生了條條道道的皺紋,心力交瘁。

  他乾癟地咧了下嘴,眼淚落了下來。

  

  「都是命啊!這!這都是百姓的命啊!」陳海唇角微顫,指著案上的訟狀,「他們走投無路,擊鼓鳴冤,沒有辦法了才來到這裡,才……」陳海深吸一口氣,抬手掩面而泣,「下官對不起他們啊!」

  晌午金燦的光輝落在天井裡。

  書案後的君歌,抿了抿嘴,探出去的手在空中懸停了片刻,終是收了回來。

  陳海審案的流程並非錯誤,他用了最正確的程序,給出了錯誤的答案。

  硬要說錯,君維安的錯顯然更多一些。

  可是,為什麼呢?

  君歌看著手裡的契約,看著那一行小字,本能地覺得自己入了一個龐大的局。

  她望向蘇辰,對上他背對天光的剪影,看不清表情。

  待陳海平復了些許心緒,他在君歌面前,深深鞠了一躬。隨即,親手將自己的烏紗帽摘了下來。

  「下官自知無顏面對東山百姓,此案既然已經水落石出,希望君大人……望御史台能給下官一些時間。」陳海說,「待下官將所有錯案平反,土地田宅歸還給百姓之後,下官會親自前往御史台,投案自首。」

  陽光下,君歌看著他決絕而鄭重的模樣,沉默著點了頭。

  「陳大人。」君歌嘆一口氣,「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陳海詫異抬頭。

  「以前發生過什麼,沒人能改變。以後會發生什麼,也尚未可知。」她說,「唯有當下,你仍是那個心繫百姓的陳大人,這便足以。」

  這話既是說給陳海聽的,也是君歌說給她自己聽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讓君維安做出這樣違心的鑑定,君歌無從知曉。

  但既然知道了錯誤,看到了錯誤,她能做的便是用自己的手,親自糾正過來。

  君歌看著眼前的契約,心裡沉悶的一點不比陳海少。

  那些死去的人,那些因此而被牽連進來的人,她覺得君家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蘇辰瞧著面前低沉的兩人,此時才邁步上前,走到了君歌的身旁。

  他嘆一口氣,拍了一把案宗的殼子:「你們兩個也太高看自己了。」

  陳海和君歌愣了一下。

  「十宗案件,七八宗是障眼法,一兩宗好像是那麼回事……」蘇辰輕笑,「那這些案子,無一例外都在掩蓋那最後一宗。」

  他仰頭:「你們兩個,一個七品知縣,一個五品的御史,憑你們二人的本事,怎麼可能察覺到案子的異常?」

  陳海看著他,有些難以置信。

  「大人的意思是……」

  蘇辰點頭:「這擺明了是有人故意而為。」他說,「為了隱藏,或者揭開某樣東西。」

  他手指從案宗上掃過,緩緩抬眼,望著陳海:「比如……官道。」

  「官道?」君歌不解。

  但陳海懂了。

  「陳家經商,走的就是直通北境的那條官道。」他恍然,坐正身子,細細思量,「如此想來,他和林家的聯姻也是因為那條官道。」

  蘇辰注視著他鄭重的模樣,等著他說完。

  「東山鎮林家是押鏢起家的,擁有鎮上最大的鏢局。」陳海感慨,「我說呢,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怎麼就會心甘情願地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好色之徒做正房。」

  他看向蘇辰和君歌:「如今大晉,女子經商入仕都開放了百多年了,林氏聰慧過人,根本沒有理由要嫁給陳千南。」

  他頓了頓:「除非有人脅迫。」

  蘇辰頷首,和陳海的判斷基本一致。

  只是在林氏出嫁的動機上,蘇辰有自己的考量。

  「也有一種可能。」蘇辰說,「林雪嫁給陳千南本身,就是奔著讓他死而去的。」

  陳海愣住了。

  蘇辰伸手,將一旁司家狀告陳千南的訟狀拿了起來。

  「當司法失去了本該有的效力時,人們為了活下去,大多會選擇自己動手尋求正義。」他說,「你們想想陳千南屍體的樣子,想想秋生死前說那些契約都去了哪裡……就不覺得這當中有什麼隱秘的含義?」

  他說完,將手裡的契約函衝著陳海舉了起來。

  契約上,除了該有的印章和文字之外,還有一對腳印,兩隻手印。

  陳千南明明是被毒死的,卻雙手雙腳皆被砍掉。

  像極了為復仇所準備的儀式感。

  蘇辰淺淺道:「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

  他微微眯眼:「能做到這一切的,除了陳家院子裡的自己人之外,旁人誰也完成不了。」

  米家的院子裡,君維安一如往昔地躺在大槐樹的茬子上,一隻腳來回地晃蕩著,嘴裡振振有詞:「我要回家。」

  他哀嚎連連:「去年君歌的生日我不在,今年君歌的生日我總不能又不在吧!」他故意說給書房裡的米元思,「我消失了這麼久,我怕她上京去找我啊!」

  米元思不以為意:「米修說,想跟你一起回去。」

  君維安登時黑了臉:「那算了。我怕你兒子被我女兒揍出個好歹。」

  「這就是你不教她劍術的緣由?」米元思咯咯笑起。

  「跟他有什麼關係啊!」君維安不太樂意地歪了下嘴,「……你明知道是為什麼。」

  米元思放下了手裡的毛筆,他望向君維安,笑言:「你不必擔心,就算君歌上京了,沿途有人會保護,到了京城,彭應松和韓仁都會照應著她。」

  陽光輕拂,君維安身上的點點光斑輕輕飄蕩著。

  他坐直身子,面頰上多了幾分肅然:「我不是怕她上京。」他說,「我和你不一樣,沒那麼高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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