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飛雪落塵
2024-05-09 19:48:32
作者: 西山微
柳如海出了外書房,便有個老僕喜榮上前與他低語,連二管事只當沒看到。
這老僕是四小姐安排到侯府里的,又是徐國公府里三老爺托人照顧的老僕,是個老軍出身,不方便留在國公府。
連誠早知道,此人多半是北邊藩王府里有關係的眼線。
這事也尋常,二門外誰是烏老檔派來的,誰是兵部老相公派來的。連二管事個個心裡有數,就像各王府里的錦衣番子,誰是暗樁子誰在給南康侯遞消息,各王府的總管太監多多少少,心裡有數。
只要過得去,就容著。
連城陪著柳如海向外走:「柳先生,和徐三老爺認識多久了?」
「此番到京城才頭一回上門拜見。因臨別時,有趙王妃轉託的家書。」
連二管事琢磨著這話,他是周王府出身的良醫供奉,借到了趙王府,倒是頗為得到重用?
趙王重病,看青娘子寫的例報,似乎是胡亂把幽冥術當成養生術在練?北邊的胡僧,總是胡說八道,引誘貴人做些不著調的事兒。
剛到外廳上,還未和平南伯府管事寒暄,便有宮中旨意到。
陛下賞賜。
連二管事大喜,連忙稟告侯爺。
柳如海沉吟,近來,陛下對南康侯似乎越發寵遇。也許真要讓他統領京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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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書房中。
宋成明久久地凝視她。
東梢間,炕前是一片淺金陽光,斑駁格子。
她立在格子裡面,顰眉細想著什麼。此時在他眼中,她依舊還是他的小晚。但以往。她不會這樣守規矩站著,她平常會窩在暖炕上,焚著香,暈暈欲睡。
而他則會在下朝時,走過來,笑著推醒她,讓她吃熱茶,與她下一局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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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成明看著炕桌上,有一局推到一邊的殘棋,他給她上中下三條路,她都不願意。
為妾。
嫁與秦猛為誥命。
在內宅里做丫頭養老。
其實她都不願意。他豈有看不穿的道理。
但他忍了,再等一年。
偏偏她卸職的這些日子,似乎在外面盤鋪子做買賣。並不是打算在淑鸞面前盡心侍候,日後過明路為妾的意思。
宋成明盯著她,想要看出她心裡打算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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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視宋成明。
南康侯慢慢道:「蘇錦天,我打算讓他升千戶。」
「千戶?」她訝然,「秦淮南岸百戶所,那樣肥的差事,他肯放下?」
他不禁搖頭笑了。
既是侯爺問她,她想了想:「雖說是千戶官大,但他的師弟師妹們,都是他養著。做伴當兒當差,但好大一家子。花銷那樣大。對了,他還欠我的錢沒還呢。」
窮鬼。她想,就得幫她趕走楊翠屏。
宋成明笑著:「欠你多少?」
她比了個數目。宋成明也不禁吃了一驚:「你攢的錢倒也不少。他居然借了這些?」
「不及侯爺在我的病上那些花費。」
宋成明因她記得這情份,眼中泛出滿意:「今兒下朝時,陛下跟前的烏老檔,問起蘇錦天和楊平粹一戰之事。我尋思著,陛下是想讓他御前行走。」
「陛下也沒多少錢賞他。」她沉思著,升官對蘇錦天的收入影響有多大。她一聽就知道,烏老檔那些宮裡的死太監們想拉攏蘇錦天,她再想想,也笑,「也好,老檔們若是肯補貼他。他也應該還我錢了。」
「……」宋成明笑嘆,「他和你不一樣。現在他的身家,也足夠養起碧影宮一干人了。」
她瞅了侯爺一眼,沒再出聲。
這事她心裡不是沒有數。但自然沒有出賣好友。說他背著侯爺撈錢做些不見光買賣的道理。
只不過,她又覷覷宋成明,宋成明正斜倚著,隨意把玩著棋盤上的玉子兒。
她看著他修長手指里的棋子。尋思著,侯爺除了她,除了錦天,原來還有一撥心腹手下?他們在盯著蘇錦天。
這伙手下應該是在連二管事手上。連她以前也不知道。
但能盯著蘇錦天,那必是高手中的高手。她納罕著,她居然從沒聽說過?
果然侯爺,是個陰險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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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叫他知道。他脾性怪。」她沒忍住,還是提了一句。
「知道也不妨事。若是他背叛我,以後也不要見你了。」宋成明眼神一閃,話語中帶有試探。
「他其實挺嫉妒我,我比他有名。」她連忙撇清,「我們就是表面上好。我有幾回都沒忍住,和他打起來了。侯爺,你知道他們碧影宮裡出來的,都是邪魔外道的瘋子,他不好好當差,光顧著胡來,他居然還敢和——」
她忍著沒說出來。
宋成明啞然笑著:「和靖西伯家的二少夫人?」
她裝傻。
其實不止。是許國公府的四少夫人。
宋成明豈能沒聽到風言風語,但這種風流韻事在他看來,不算是事。否則她也不會故意說出來。
這幾位夫人都是丈夫已死的未亡人。夫家或娘家還是錦衣衛抄了家的。她們沒有流放還能自保。衣食無憂但心中淒涼,難免暗中有一二情人。
宋成明哈哈一笑,起了身,看她兩眼。曹夕晚從沒提過要和蘇錦天在一起。
他也絕不會讓這兩個最為倚重的手下,結為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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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海回來,連二管事稟告南康侯,平南伯還有口信給侯爺。宋成明去了外間,應付了平南伯管事幾句。
她沉住氣,在東梢間炕邊坐下,細思著,今日要對侯爺說的話已經說了。
免得侯爺以為她裝病,暗中和蘇錦天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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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海在平南伯的管事手裡,接了一個字條兒。
回過頭,南康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伯爺跟前,有幾位供奉,打了一個賭。」他笑著對南康侯說起。
「哦?」
「賭曹娘子是不是閉關修煉,走火入魔。才讓學生過來診脈。」
南康侯想笑,實在也笑不出來,只能嘆氣。那管事遞出來的字條能進侯府,他當然知道是什麼內容。否則錦衣衛的副都督也是白做了。
「先生再為小晚看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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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夕晚看著窗前銅殼兒沙漏,這回診脈,花費了不少時間。
又想,上回她登門求醫,他還有所保留?
柳如海瞟過她的神色,上回他不是有所保留,上回是錦衣衛青羅女鬼突然殺上門來,他察覺她散功就已經是震驚,幾處舊傷又算什麼?
今日不過是要取信於南康侯,才不厭其煩地一一指出。
否則不方便。
若不是南康侯和兩大高手在場,她勢必不會答應他這樣檢查。
「請看頸後。在下還要為曹娘子叩背。」
她想了想,轉過身坐著。
進了外書房,她的披風方才早就解下,冬日裡她穿得厚實,為了戴雪兜帽,今日也把頭髮盤起來了,大夫要看頸後倒也容易。
侯爺又踱了過來。
她想,這樣麻煩的事,侯爺耐得住性子,自然是為了樓淑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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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海在頸後,叉壓她的脖子。她覺得舌頭都要吐出來了,強忍著。
接著,他在她背上,一處接一處地叩,突然一擊叩擊,她猛地前擊,摔到了炕上,劇烈地咳了起來。
南康侯一驚,連忙扶住了她。看向站在她身後的柳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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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強忍劇痛,取出帕子掩嘴,咳得驚天動地,面頰暈紅,額頭冒汗。南康侯連忙要伸手替她拍背,但察覺到柳如海的視線,便忍住了。
「端熱茶來。」
「是。」連城應了一聲,轉頭就向門外招呼。
「曹娘子背後有暗傷。像是獸類所傷。」柳如海想了想,「熊羆?」
她吃驚回頭看他。
「是。」南康侯驚駭應道,「有暗傷?竟然未痊癒?用的是御藥。」
柳如海便知道,她應該是在宮中象豹房裡受的傷。
象豹房裡圈養各番國進貢異獸,有象、豹、熊羆之類。恐怕,是她隨宋成明伴駕,突有行刺而她在場。
連二管事知道內情,此時也不禁對這柳先生的醫術露出佩服之色。連忙又讓婆子和小廝兒提了壺,端了熱水過來,曹夕晚喝了幾口熱茶,漸漸平息背後的劇痛,在臉盆里絞帕子沾去額頭細布的汗珠。
柳如海道:「再請診脈。」
她復在窗前坐下。把手搭在枕上。
柳如海也看到了,曹夕晚與宋成明之間交換的眼神,這是十多年生死之間的默契?
南康侯夫妻間的綿綿情意,倒比這生死之交還要濃厚?
柳如海也不禁也詫異了。
詫異的是,曹夕晚面對宋成明的失言負心,也能平平靜靜,抽身而去。
——忍不可忍之事,所謀甚大。
然而柳如海又與別人不同,他診過南康侯的脈,居然在近期有中毒的痕跡。這時辰偏偏和青羅女鬼退職的時間一致,要他不多想也不太可能。他可是知道原本宋成明給她的百珍丸里有四味藥故意缺了。難道是曹夕晚曾經想毒死宋成明?
他把這事壓在心底,覺得不妨再冷眼看看,也許青羅女鬼可以拉攏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