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雙成·緩緩歸 05

  葉、童兩家人全趕到醫院，焦急地等在手術室外。葉存厚和葉青瞳父子倆一直呆在手術室參與搶救五千。裡面的手術已經進行了兩個多小時，因為GG燈箱直接砸在五千的頭上，導致顱腦損傷，五千生命垂危。

  童舒衣服上沾滿血跡，臉色慘白地站在手術室門口，完全不說話，大家誰也不敢去跟他說話。葉老爺子和童奶奶坐在一起，童振聲和小麥一左一右照顧兩位老人。施霞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眼裡已經沒有眼淚，白慧一直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

  小麥把事情的經過大致跟兩家長輩說了，得知事情的起因是童舒給自己買點心，童奶奶急得直捶自己的胸口：「我哪裡就要吃這點心了！我再也不吃什麼點心了！菩薩保佑，拿我這老人的命，換了我們紅豆吧！可千萬別再叫這孩子有什麼事啊！這可怎麼是好啊！」

  小麥趕緊安慰奶奶：「奶奶，這是一個意外！您別太難過，紅豆一定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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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老爺子輕拍奶奶的手：「小麥說得對，我們紅豆不會有事的，之前那麼大的苦難都過來了，這一次也不會有事的。我們紅豆是什麼樣的孩子！肯定能挺過來的，我們就在這裡安心等她出來吧。」

  「對，不會有事！看我這老糊塗！菩薩保佑我們紅豆沒事！菩薩保佑！」童奶奶情不自禁雙手合什，默默祈禱。

  施霞一直呆呆地坐在那兒，這飛來橫禍再次擊倒了作為母親的她。她想不明白，自己善良乖巧的女兒，怎麼就一再地遭受這樣的折磨！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坐在她身邊的白慧，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五千為救自己兒子才受如此重傷，她實在不知道怎麼安慰施霞，更不敢想像，如果五千真有什麼事該怎麼辦！施霞只怕扛不住，自己的兒子這一生也會跟著徹底毀了。

  白慧不禁抬頭看了一眼兒子。

  童舒站在手術室門外，蒼白凝滯得像一尊石膏雕像。他的眼前一直浮現的是青瞳把五千從地上抱起時，順著她蒼白臉頰涌下的鮮血；他的身體依然能清晰地記得，五千從背後推開他的力量。為了抵抗記憶中那一推的力量，此時他用盡全部力氣，讓自己站得挺直——他不要被五千推開，這樣，五千就不用替自己受傷，替自己痛，替自己流血了！

  從小到大，這十幾年來，不管五千在不在身邊，童舒從來想都沒想過，會有五千替自己去受傷的事發生。在他的認知里，是自己可以替五千去痛、去死、去做一切，他是那麼想的、那麼說的、也一直那樣去做；但五千什麼也沒說，突然就替他站在了生死邊緣！童舒無法原諒自己，怎麼可以讓這樣的事就在自己面前發生！

  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青瞳首先走出來，所有人迅速圍上去。

  「紅豆顱腦外傷，手術做得很成功，但因為傷在頭上，還要繼續觀察。」

  「紅豆沒有生命危險吧？」

  「暫時沒有，還要觀察，畢竟傷的是腦部。」

  葉存厚也從手術室出來，他走到施霞跟前，看起來非常非常疲憊，幾乎站不穩。醫院最好的專家團隊，經過幾個小時的努力搶救，才終於暫時保住女兒的性命，葉存厚仿佛自己也剛從鬼門關回來。

  施霞緊緊抱住丈夫，兩人突然抱頭痛哭。因為這個女兒，夫婦倆承受了太多的折磨與痛苦，而讓他們難以承受的是，自己女兒所遭受的痛苦與傷害，是他們的百倍千倍！

  五千終於從手術室推出來，她的頭髮已經全部剃去，頭上包著繃帶只露出小小一張臉，口鼻帶著各種管子，面無血色。看到她的樣子，所有人都忍不住哭出聲來，簇擁著手術車往前走。只有童舒沒哭，他甚至沒有上前，而是緊緊地背靠著牆，目送手術車把五千推走，童舒無力地順著牆滑坐在地上。

  白慧留在他身邊，她心痛地扶起兒子。

  「沒事，兒子，紅豆沒事，她一定會好起來的，你相信葉伯伯，相信青瞳，相信醫生，更要相信紅豆。」

  童舒掙扎著站起，無力地靠在牆上。

  「媽媽，如果紅豆死了，我不會一個人活著，我得跟在她身邊照顧她。如果那樣，你別埋怨我，也別攔著我。」

  白慧心如刀割，她緊緊抱住兒子：「好，你想怎樣就怎樣。放心吧兒子，紅豆能為你去死，就一定會為你活下來的。她肯定不會有事的，你也不能有事，你得在她身邊照顧她。」

  五千度過了最初的危險期，生命體徵漸漸平穩。但時間一天天過去，她卻一直沒有醒過來，就那麼安靜地躺在那兒。施霞和童舒放下一切，輪流在醫院守護著她，童舒更是直接住進五千的病房。

  到第十天，五千依然昏睡。沒有人知道她什麼時候會醒來，會不會醒來。畢竟傷得太重，而且是傷及頭部。時間一天天過去，每個人的心都一點點往下沉，也許五千就要這樣一直睡下去了。

  另一個被大家擔心的人是童舒。五千童年被拐賣，已經讓童舒崩潰過一次；而這一回，五千直接就是為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大家為五千祈禱的同時，也都悄悄地密切關注著童舒。特別是青瞳，每天除了來看五千，必然會沒話找話跟童舒聊一會兒。

  但童舒卻似乎是所有人里最冷靜淡定的一個。他每天在病房陪著五千，為她擦臉，替她翻身、按摩手腳，陪她說話，讀書給她聽，如果出去一會兒，回來後也一定會把在外面做了什麼，一一向五千匯報，好像五千真的能聽得到。他越是這樣，大家越是擔心，特別是青瞳。

  在青瞳的心裡，童舒是一個特別的人。他自然是心疼自己妹妹的，但二十多年來，與童舒的感情甚至超過兄妹。妹妹遭遇的每一件不幸，都來得那麼突然，挺過去也就過去了；可作為朋友的童舒的崩潰卻真真切切地、一點一點地發生在他眼皮底下。他曾親眼看到童舒是怎樣一點點崩塌，那種感覺對青瞳來說，是更加難以忍受的巨大折磨，就像鈍刀子在慢慢地割著身體的某一部分。

  「童舒，我妹這情況，你要有打持久戰的心理準備。我得提醒你，調整一下自己的生活方式，像現在這樣把全部時間和精力全放在紅豆身上可不行，聽我的話吧。」

  「你不知道嗎？躺在這兒的人應該是我。」

  「可是已經這樣了，紅豆救你，不是為了讓你放棄自己的生活。」

  「我沒放棄啊，紅豆就是我的生活。青瞳，你就別管了，紅豆醒來最好，不醒來也沒關係，能每天看到她，能幫她洗臉按摩手腳，看著她睡覺的樣子，講故事給她聽，原本就是我夢想的生活啊。」

  「你就不考慮叔叔阿姨和奶奶他們嗎？拜託了，我是醫生，紅豆這情況，也許一直就這樣了，你要想守她一輩子，就不能像現在這樣，把全部時間和精力放她身上。」

  「那又怎樣？我已經跟我媽打過招呼了，紅豆生我生，紅豆死我死。」

  「你……」

  童舒已經不理他，轉身輕輕幫沉睡的五千揉搓著手指，又輕撫她靜睡的臉龐。青瞳搖搖頭，離開病房。

  晚上，青瞳躺在床上，愁眉不展。

  「怎麼了？小姑子情況有沒有改善？我今天太忙了，明天再去看她。」

  青瞳沒說話。

  「到底怎麼啦？我看媽今天情緒還好，你是不是有別的事啊？」

  「希望紅豆早點醒來，不然不只是紅豆，童舒也算搭進去了。你知道他跟叔叔阿姨說什麼嗎？紅豆生他生，紅豆死他死。」

  「童舒說這些奇怪嗎？這不是他一貫的愛情風格嗎？更何況紅豆這回可是為救他變成這樣的啊！」

  「是啊！他們倆怎麼這麼不順啊！紅豆能不能醒，現在可就全看天意了。她這種程度的顱腦損傷，很多昏睡一輩子的。」

  小麥爬上床，偎在青瞳身邊：「我有個想法，像紅豆這樣的情況，要是受到什麼特別的刺激，會不會醒來？」

  「有可能，可有什麼特別的刺激呢？」

  「要是……把雙成找回來呢？」

  「雙成？我不是讓你不要提他了嗎？」

  「現在不是特殊情況嗎！要是雙成能讓紅豆醒來，為什麼不能找他回來？」

  「別天真了，找他來也未必能行，到時候指不定惹出什麼別的事來呢。這話以後就別提了，別把電視劇里的情節當真！」

  「也是。那個雙成到底死哪兒去了？我原本覺得他還不錯，沒想到也是個沒種的慫人，就這麼一聲不響地消失，完全不考慮小姑子的心情。他要是知道小姑子現在這情況，我看他心裡能過得去！」

  童舒沒有聽青瞳的，依然以醫院為家。童家的人全由著他，倒是葉家的人覺得過意不去了，連施霞也勸童舒不要把全部時間都耗在醫院。童舒誰的話也不聽，越發的像尋常過日子那樣，就以醫院為家了。

  一個多月後，五千依然昏睡不醒。這一個月中，童舒一次也沒有去過東籬山莊，山莊的事務全由童振聲夫婦打理。

  青瞳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強行把童舒從五千的病房拉出來。

  「童舒，你愛紅豆我們都知道，作為紅豆的哥哥我也非常感激，可你不要忘記，你還是童家的兒子！你還有父母家人！你知道嗎？前天阿姨給我打電話，說你爸爸最近身體很不好，又不肯到醫院檢查，讓我去看看，還不讓你知道。你這當兒子的算怎麼回事啊！」

  「我爸他沒事吧？」

  「我過去看了一下，因為焦慮和勞累吧，血壓不穩，還有失眠，休息好應該沒事。拜託你啦童舒，紅豆在醫院，有我和爸爸，還有媽媽會一直照顧她，她現在是無意識狀態，並不需要人全天候照顧陪伴，你回山莊幫幫叔叔阿姨吧，定期過來看紅豆就行，你要是實在不放心，白天去山莊上班，晚上來醫院吧。」

  「你有沒有想過，紅豆也許並非無意識呢？她只是沒力氣醒過來，如果是那樣，她該有多害怕？我一直陪在她身邊，她肯定能感覺得到，就不會覺得是自己一個人在黑暗中，也不會那麼害怕。」

  青瞳搖頭嘆息：「我真不知道說你什麼好！你現在正常嗎？明明是我妹妹救你受傷變成這樣，可現在我們全家反而都覺得對不起你們家了！都是因為你啊！前天我爸爸去看紅豆，看到你在那兒跟紅豆說話，就站在門外沒進去。他跟我說，都不知道怎麼面對你爸媽了。爺爺在家也是，為紅豆難過還要替你擔心；你奶奶就更不用說了！你都沒注意到吧，奶奶最近衰老得特別快。童舒，紅豆現在的情況，要麼醒來好轉，要麼就一直這麼昏睡下去，不是一個月兩個月，甚至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你一定要這樣嗎？紅豆又跑不了，她就在這兒，她可是我親妹妹！是我爸媽視著掌上明珠的親生女兒，你就不能放心地分一點照顧她的時間給我們？咱們還是從長計議吧！」

  童舒沒有說話，若有所思。

  聽了青瞳的那番話，童舒真的抽時間回了一趟山莊。但他做出的決定，卻讓所有人瞠目結舌。

  童舒委託青瞳和小麥短暫照看五千，他把兩家的父母都請到山莊，正式向葉存厚夫婦提出跟五千結婚的要求。

  童振聲夫婦面面相覷，施霞流下眼淚，只有葉存厚非常決絕地一口回絕。

  「不行！我不能把這樣的紅豆嫁給你，就算你多麼愛她也不行！」

  「伯父，我一定要娶紅豆，您反對也沒用。」童舒非常固執。

  「絕對不行！童舒，紅豆現在失去意識，從法律意義上來說，是不能結婚的，撇開法律，就算你們結婚，也必須紅豆醒來，親口答應你，我們不會代她做這個決定的。」

  「伯父，您不放心我？」

  「對，我不放心你！我太不放心你了。紅豆就是插在我們心口的刀子，你又補了一刀！你把自己的人生全耗在紅豆身上，知道我們有多心痛嗎？我看你這樣，甚至寧願紅豆沒有回來。振聲，弟妹，對不起了！因為我可憐的女兒，害你們賠上一個兒子了！」

  「存厚，你別這麼說！紅豆傷這麼重，還不是因為救我們兒子，這是他們倆的緣，也是他們倆的劫啊！」童振聲嘆息。

  「童舒，你為什麼突然提出結婚的事呢？」施霞問。

  「我正想說這個，結婚不是我一時衝動。我問了醫生，紅豆現在的狀態，住在醫院也沒什麼意義，我想把她接到山莊來照顧。這邊環境好，山莊也有保健醫生，我專門給她準備一個房間，相應的醫療設備也全部配置好，不會有什麼問題。我可以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她，爸爸媽媽也不用那麼辛苦。我想以丈夫的身份，待在紅豆身邊。」

  四位爸爸媽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齊看向童舒。他們沒料到童舒提出結婚，是基於這種考慮。

  「我看這樣也行！」童振聲首先開口，「把紅豆接到山莊來倒是個不錯的主意，存厚，要是在醫學上沒什麼問題，就讓紅豆來山莊吧，總比醫院好，也比你我家裡好。」

  「不能這樣給你們添麻煩！照顧紅豆這樣的病人，並不是件輕鬆的事。童舒，我們會把紅豆接回家，你安心幫你爸媽打理山莊的事，有空就去看紅豆，你的心意我和你伯母都心領了，你就別再折騰了。」

  「伯父，你家裡還有爺爺和舅公，他們年紀也都大了，伯母哪照顧得過來？我這裡人多，環境和康復條件也更好。」

  「我看也行。」一直沉默的白慧也說話了，「紅豆回你們家，童舒能在這山莊安心工作嗎？你們還不知道他！山莊人多，也有醫生，平時基本沒事，可以幫忙照顧紅豆，我和振聲也能幫上忙，確實比回家讓施霞一人照顧更方便。你們就答應童舒吧，紅豆可是拿自己的命去救童舒，童舒怎麼照顧她都是應該的。」

  紅豆受傷昏迷這一個月來，白慧每天都在煎熬之中。山莊的事、家裡的事，丈夫和婆婆的健康問題，全都湊一起了。而自己的兒子，基本就見不到面，她甚至絕望地感覺已經要失去童舒了。白慧不敢跟任何人提起童舒在手術室門口對自己說過的話，她深知兒子不是隨口說的，如果五千因童舒而死，她是肯定會失去這個兒子的。現在五千雖然昏睡不醒，但總算活著，兒子要帶著她一起生活，還能繼續在山莊工作，已經是現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結果了！這十幾年來，對於兒子，白慧早已不敢奢求其他。

  葉存厚和施霞對望了一眼。

  「把紅豆帶到山莊照顧沒問題，但結婚不行。」葉存厚在這件事上不肯讓步。

  「伯父……」

  「你別說了童舒，你要是堅持結婚的話，這件事就免談。」

  「要不，先訂婚吧。這樣，童舒把紅豆帶到山莊照顧也好有個由頭，當然，這事原也用不著什麼由頭。不過是跟山莊其他人說起來方便一些，在童舒是照顧紅豆，在別人看是總經理照顧自己的未婚妻，順理成章，你們覺得呢？」白慧提出折衷的意見。

  「我看行，訂婚好。只希望紅豆早日醒來，也不枉童舒這一片心。」施霞首先贊同。其實就算是結婚，她心裡也是贊成的，她堅信紅豆肯定會醒來，而紅豆嫁給童舒對於她來說，是根本不容置疑的事。

  童振聲和葉存厚默認訂婚的提議，事實上，面對童舒，他們也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