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雙成·緩緩歸 01

  雙成受到沉重的打擊，完全沒有還手之力。

  連童舒什麼時候走的，他都沒有注意到。

  

  他沒有參加之後的婚禮儀式，一個人悄悄離開了。這一次，就這一次，他感覺自己就是用盡所有的力氣，即使有對童舒的厭惡和恨的驅動，也沒辦法在童舒面前把自己撐起來。

  一直以來，他都把自己當成是五千的守護者，也認為自己確實就是這麼做的。五千成長的過程中，他一直陪伴；五千遭遇的所有不幸，他都有陪同；五千人生的每一次轉折，他都是左右的力量；讓他一直堅持下來的，正是他認為的、自己對五千的愛和守護。

  但童舒這一番話，無情地把他打到五千不幸製造者的行列之中，而他卻無可辯駁，儘管他並不是有意，但事實確乎就是這樣！從眼前的事來看，五千每次遭遇不幸，都得到了他們一家人的幫助；但從長遠來看，五千的不幸，他和他的家人確實難辭其咎。雙成第一次對自己感到奇怪和不解：他竟然一次也沒想過要為五千尋找親人！小時候就不說了，即便是他長大後，兩人一起在城裡生活時，他也從來沒有哪怕一瞬間想過，要幫五千尋找她的親生父母。

  為什麼從來沒有想過五千也是有父母家人的呢？雙成一直問自己。難道是怕五千找到家人就會離開自己？似乎這也真不是原因。這麼多年來，雙成一直就理所當然地把五千當成自己的人了，是只有自己可以擁有和守護的人。或許就是想獨占五千，不想別人把她分享，所以根本不去考慮，她的生活中或許還有別人這個可能性，以至於到後來仿佛一切本來就是如此。如果不是童舒今天這一番話，雙成死也不會想到、或者說不會接受這樣的事實：五千不只是他的五千，五千甚至不是五千，她本來是紅豆。

  雙成沒有回車行，他獨自一人跑到南山頂上，靜靜地躺在一棵樹下，童舒的話、自己與五千的關係，他需要時間好好梳理。

  五千給他發來簡訊，問他在哪兒，為什麼找不到他。雙成回覆說車行有事先離開了，看她太忙所以沒跟她說。五千讓他傍晚在南湖邊涼亭等自己，等婚禮結束，送哥哥和嫂子上飛機去度蜜月後，就會到那裡跟他見面。她還特意在簡訊後面加了四個字：不見不散。

  雙成看著五千的簡訊，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就算對五千犯了再多錯甚至是罪，他也不想就此放開她的手；就算再自私，他也要把五千留自己的身邊；就算有罪有錯，他也不選擇放手，用一生的愛去補償去贖罪不行嗎？他無法想像，沒有五千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不是只有他童舒會為愛瘋狂。

  他坐起來，看著山下隱約可見的東籬山莊的屋頂。就在那裡，此時他心愛的姑娘，正美如天仙地和那個瘋狂愛著她的男人，一起出現在一場婚禮上，接受眾人讚美的目光和祝福，一切理所當然、完美圓滿的樣子。而他，只能在這邊的山上獨自悲傷。

  但雙成不相信命運，如果老天爺真是那樣安排的，讓王子和公主在一起，又為什麼要讓紅豆變成五千？讓五千愛上自己？他非常有把握，五千愛的是自己，她不懂掩飾，也不會偽裝，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看得見摸得著——是的，只要有這一點，其他所有都是浮雲，都可忽略不計！有什麼比五千的心更重要？自己之前錯又如何？壞又如何？自私又如何？童舒算什麼！只要能跟五千一起度過此生，其他又有什麼重要？！

  雙成狠狠地拔起一把青草，遠遠地扔了出去。

  童舒回到婚禮現場時，心情舒暢，這些日子以來心中的鬱悶和怒氣，因為雙成被他打擊的完全無還嘴之力一掃而光。在他心中，買賣五千的是一個罪惡團伙，而雙成，不管他說得多麼冠冕堂皇，他為五千做過什麼事，都改變不了他是這個團伙中一員的事實！這樣的人，死尚且有餘辜，居然還想跟他的紅豆在一起！之前因為顧慮五千，他一直沒有也懶得去對付雙成，可現在，他不想再忍下去了。

  婚禮進行時，東張西望的五千找不到雙成，有些著急，悄悄給他發了簡訊，得知雙成已經離開，五千有些失落。但婚禮現場的熱鬧氣氛不容她多想，童舒已經拉著她，跟大家一起投入到一項項婚禮儀式中。五千也很快放下雙成，跟大家一起開心，這畢竟是她第一次全程參與一場婚禮，還是以伴娘的身份參加自己哥哥的婚禮，不光是氣氛的感染，五千還對整個婚禮儀式充滿了好奇。

  童舒一直在她的身邊照顧她，耐心地告訴她，每一個儀式代表怎樣的意義。兩個人有說有笑，葉、童兩家的長輩看在眼裡，樂在心裡。特別是施霞和白慧兩位母親，一個看到女兒如此美麗如花，跟愛她的好青年談笑風生，如詩如畫，只覺得若能就此圓滿，此生也就無憾了；一個回想起兒子這十幾年來，幾乎沒有笑容的艱難成長與痛苦掙扎，如今終於得償所願，滿面春風地牽著他心愛姑娘的手……對於做母親的來說，真是百感交集。在白慧的記憶里，兒子這十幾年來笑的，大概都沒有今天多。

  白慧走到施霞身邊，兩人心照不宣。

  「施霞，看這兩個孩子，我們是不是可以籌備下一場婚禮呢？」

  「但願吧！唉，他們倆怎麼就這麼般配！我怎麼看也看不夠。」

  「是啊。我那傻兒子也不差，但你們家紅豆這也太仙氣了！你看這麼多人，都蓋不住她，這孩子跟從童話森林裡走出來的仙子一樣！不是吹啊，我兒子這眼光，真不簡單，紅豆現在站這兒，任誰都喜歡，我們童舒可是看不到紅豆也喜歡啊！」

  施霞點頭：「所以啊，我對童舒比對我們青瞳還上心，不比你這當媽的疼愛得少。」

  「我知道！我兒子跟你比跟我親！為青瞳結婚的事，整天往你家跑，連他們倆的蜜月旅行都是童舒在安排，只怕他自己結婚也不會這麼上心！」

  「你以為他全是為青瞳啊？他是為他自己！這小子，心眼多著呢！不過，我喜歡。」

  「為他自己？他做什麼了？」

  施霞附在白慧耳邊說了幾句。

  「是嗎？這小子，完全沒告訴我們啊！有了紅豆，眼睛裡就再看不到自己老媽了。」白慧話雖這麼說，臉上卻全是得意的笑。

  婚宴結束後，童舒和紅豆送青瞳和小麥去機場。小麥和紅豆坐在那兒閒聊，青瞳和童舒去安排行李託運。過安檢的時候，童舒拉紅豆也一起過去，紅豆有些不解，童舒只說是送他們到裡面。紅豆從來沒有坐過飛機，糊裡糊塗地跟童舒進去了。

  直到被童舒帶上飛機，紅豆才弄明白髮生了什麼。連小麥也吃了一驚，只有青瞳和童舒兩人在壞笑，分明是早就計劃好的。

  小麥打了青瞳一下：「你們倆這是什麼時候計劃好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錯啊！連我都瞞。」

  「告訴你能瞞得了紅豆嗎？你們天天在一起，你又是藏不住話的。」

  「為什麼要瞞著紅豆？」

  「想給她一個驚喜啊！」

  「紅豆，你現在是驚喜還是驚嚇？我看啊，驚是驚著了，喜沒看到。」

  紅豆確實還在驚嚇之中：「哥哥，我們也要去嗎？我這是要坐飛機去外國嗎？」

  童舒哈哈大笑，摸摸五千的頭：「對啊！高興嗎？」

  「可是……可是……可是我什麼東西都沒帶。」

  「傻瓜，我們能空手帶你出來嗎？什麼東西都幫你準備好了！」

  「爸爸媽媽也沒有說。」

  「爸爸媽媽早就知道，不用擔心。」

  「那……雙成哥呢，他還不知道！不行，我得給他打個電話，我還約了雙成哥晚上見面呢！」五千說著拿出手機要給雙成打電話。

  童舒一把搶過她的手機：「你瘋了，飛機上不能打電話你不知道嗎？」

  五千疑惑地看著童舒，她隱約記得在哪兒看到過，飛機上不能開手機：「可是，飛機現在不還沒有飛嗎？」

  「那也不行！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打手機，起飛和降落時最危險，你想讓飛機出事嗎？」童舒一臉嚴肅，五千將信將疑。

  「那好吧。雙成哥會擔心的……」

  青瞳拍拍妹妹的肩：「別擔心啦紅豆，雙成又不是傻子，聯繫不到你，自然會打電話問爸爸媽媽的，他們會告訴他，你跟我們一起出來度假了。」

  小麥也安慰五千：「是啊紅豆，真不用擔心，到了馬爾地夫，你再給雙成打電話吧。」

  五千不再折騰，其實她原本就一直不怎麼會生氣，甚至可以說不會生氣。而這一次，她也善良地覺得，童舒和哥哥，不過是想給自己一個驚喜，再加上真是第一次坐飛機，也感到新奇。

  這一整天，五千都在新奇與興奮中度過。

  到達目的地後，四人在酒店安頓下來，五千立即給雙成打電話，可是她的手機在國外根本不能用。五千請求童舒幫他打給雙成，童舒猶豫片刻後同意，五千看他撥打手機聽了一會兒後又放下。

  「怎麼了？雙成哥沒接電話嗎？」

  「啊？不是……他手機打不通啊。」

  五千聽了非常失望：「是嗎？那……要怎麼才能讓雙成哥知道呢？他找不到我會擔心的。」

  「是嗎？那正好可以考驗一下他啊。」

  「考驗？為什麼要考驗他？考驗他什麼？」

  「考驗他在你沒有消息的時候會怎麼做啊！」

  五千迷惑地看著童舒，她不明白這個考驗有什麼意義，雙成怎麼做、做什麼，在她看來都不能說明什麼，她擔心的是雙成找不到自己會著急。她站在那兒，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紅豆，坐了這麼長時間的飛機，你還是先去休息吧。你要真想告訴雙成，明天打電話給阿姨，讓她幫你轉告，好嗎？別傻站著了。」

  「現在就給媽媽打電話不行嗎？」

  「你這丫頭！現在是深夜，你想吵醒你媽媽嗎？你哥結婚，她都累了一整天了，真不懂事！」

  「對不起，我沒想到。好的，明天再打，那我去睡覺了。」

  五千睡得很香，是童舒拿著電話過來叫醒她的。

  「紅豆，起來啦！你媽媽的電話。」

  五千迷迷糊糊中接過電話，一聽到媽媽的聲音馬上清醒了。

  「媽媽，雙成哥有來找我嗎？」

  「沒有啊。你坐飛機身體沒有不適應吧？休息得好嗎？」

  「都挺好。媽媽，我來這裡雙成哥也不知道，你幫我告訴他一聲，就說我來這兒了，讓他不要擔心。」

  「知道啦！你在那邊好好玩，讓童舒哥哥帶你玩，別像個傻瓜似的跟著你哥和嫂子，他們是度蜜月，你別打擾。另外，在海邊玩要注意安全，聽童舒哥哥的話，別自己亂跑。」

  「嗯，我記住了。你一定幫我告訴雙成哥哦。」

  「放心吧。你把電話給童舒，我有話跟他說。」五千把電話遞給童舒，童舒接過電話，邊聽邊往外走。

  五千起床拉開窗簾，蔚藍的大海撲面而來！昨晚到達的時候是晚上，沒有看到大海的樣子，此時眼前碧水藍天，窗外的樹木花草充滿異域風情，不時有穿著性感清涼的情侶相擁著經過窗前，遠處潔白的海灘上可以看到三三兩兩戲水的遊人，更遠處的海上，白色的遊船飄浮在海面……五千頓覺心曠神怡，推開窗戶，海風迎面拂來，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大海。

  接下來的幾天，五千完全沒有時間想別的事。童舒把行程安排得滿滿的，潛水、划船、游泳、衝浪，五千被童舒拉著一樣樣體驗；美麗的珊瑚、貝殼、海洋生物，無不帶給五千驚喜；叫不出名字的水果、從來沒見過的海鮮，各種美食，童舒帶五千嘗了個遍；在他的強烈要求和耐心指導下，五千甚至還能手忙腳亂地在水中游上一段距離……童舒對五千照顧得無微不至，不讓她有一點空閒去想別的事，自然風光、當地風情、奇異物產，總有新鮮的東西吸引五千的注意力，讓童舒可以陪她一起徜徉其中。

  青瞳和小麥他們玩自己的，四人時聚時分，互不打擾。四天過去，當他們看到五千居然能在水中撲騰撲騰水花四濺地游上一段距離時，不由得對童舒豎起了大拇指！童舒也很得意，眼前的五千好像是他的作品：之前的五千嫻靜溫婉，有如空谷幽蘭，平時穿衣打扮，也從來都是規規矩矩，甚至趨向保守。第一天到海灘時，她雖然在小麥的強迫下穿上了比基尼泳衣，卻一直在外面罩著長裙，到海邊也死活不肯脫下來；而現在，她會坦然地穿著比基尼和童舒一起戲水；不管怎樣的遊戲和食物，只要童舒提議，她都能勇敢地和他一起嘗試。

  「青瞳，我怎麼覺得是他們倆在度蜜月呢？」真的曬成小麥色的小麥躺在椅子上，望著不遠的海面上騎著摩托艇、帶著五千在水上奔馳的童舒，「你看他們倆玩得多瘋！」

  青瞳笑道：「童舒計劃這麼久，可不就是為了這一刻！」

  「看這架勢，功夫不負有心人啊！他真要贏了。沒有雙成，紅豆跟他在一起玩的也挺放鬆，跟之前在山莊工作時的狀態完全不同，看來紅豆在慢慢適應自己的身份。」

  「必須的啊！童舒這輩子，算是砸在我妹手裡了。」青瞳一臉幸災樂禍地呵呵笑。

  「唉，雙成好可憐！我其實對他印象還蠻好的。」

  「可憐什麼啊！紅豆本來就不應該跟他在一起，現在不過是回到正軌上。你在紅豆面前，可別瞎提雙成啊！童舒費多大勁，才讓紅豆忘了雙成，你可別掃興。」

  「你們這兩個壞傢伙！欺負紅豆沒心眼。想想就生氣，明明是我們倆結婚，從婚禮上開始，紅豆就一直搶盡我這新娘子的風頭；這還不算，蜜月也一起度過，還玩得這麼嗨！真不該把婚禮交給童舒這傢伙啊，他這心裡完全只想著捧他的紅豆，我們的事那是順帶辦的。」

  青瞳哈哈大笑：「別急，等他們結婚時，咱們還回去就是。」

  「對！我得從現在就計劃，怎麼還回去！你可別提前告訴童舒，咱也打他個措手不及！」

  因為玩得太累，吃完晚餐大家還在說著話，五千就歪在椅子上睡著了。童舒制止別人叫醒她，自己把她抱回房間。

  童舒把紅豆抱到床上，幫她蓋好被子，紅豆依然睡得香甜。童舒坐在床邊，靜靜欣賞柔和的燈光下五千的恬靜睡容，她臉上五官全部處於放鬆狀態，近看光滑的臉蛋上有細細的絨毛，眉毛一根根散開，長長的睫毛順著眼線彎彎地一鉤，小巧的鼻翼微微張合，呼吸幾乎無聲……童舒最喜歡的是五千的唇，他不喜歡女人把嘴唇塗得鮮紅，五千就很好，花瓣似的雙唇是一抹水紅色，飽滿溫潤，唇角微微向上勾起，似笑非笑。這對童舒完全是致命誘惑，他俯身極輕柔極輕柔地親吻五千的雙唇……

  五千依然沉睡，並沒有醒來。童舒全身燥熱，心跳加速，他起身雙手用力搓自己的臉，依然無法平息心中的渴念。童舒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兩眼射出異樣的光芒，他伸手去解自己襯衫的紐扣，一顆，兩顆……

  床上平躺的五千動了動，側身往右邊睡，嘴裡喃喃有聲，雖然聲音含糊，童舒卻非常清晰地聽到，她夢囈般呢喃的幾個字是：雙成哥……

  童舒的手停下來，眼中的光芒瞬間消失，所有的熱情化為涼意，像被從頭澆了一盆冰水，整個人一下子清醒過來。他呆在那兒，手無力地垂下來。

  門外響起敲門聲。

  「童舒，出來跟我喝一杯吧。」是青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