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紅豆·東籬下 13

  五千到東籬山莊工作的事，不是童舒親自說出來，反而是小麥的一句話，促成了這個結果。

  童舒邀請小麥為山莊拍一組風光照片，用著宣傳。小麥一口答應，並提出讓五千做自己的助手，順便當個模特什麼的。這一提議讓五千一家和童舒喜出望外，一下把全家人心裡的一塊石頭給踢走了。

  因為五千堅決不肯上學，讓葉家人有些無奈。她一時又說不出想學點什麼，施霞也捨不得讓她做辛苦的工作。雖然童家的東籬山莊可以給五千隨便找點什麼事做，但童舒又如何肯隨便？他遠不止是想把五千弄到東籬山莊做事，因為所謀甚遠，他的顧慮也更多，一時並沒有想好讓五千做什麼。小麥無意中的一個提議，倒讓大家一下都找到了方向。五千自己也覺得這是個不錯的選擇，她喜歡東籬山莊，也喜歡火一樣的小麥。拿著相機拍照，在她看來也是有意思的事，還不用與人打交道，只須看著鏡頭，這對她來說，太重要。

  小麥隨口一個提議，竟然讓所有人都滿意。

  而小麥並不知道，大家之前對五千未來生活的種種安排和設想，她只是無意提出這一建議：「我還擔心阿姨捨不得我使喚紅豆呢！這下好了，紅豆，你對攝影有興趣嗎？反正你現在也沒什麼事做，要不索性跟我學習攝影？」

  五千看著她手中的相機，想了一會兒問：「就是學照相嗎？」

  青瞳大笑：「紅豆，你可千萬別說照相，要說攝影，攝影！做我們小麥的徒弟，這是禁忌：照相和攝影要區分開，這是原則問題。」

  小麥點頭：「看到沒有，還是你哥了解我！照相是手藝，攝影是藝術。怎麼樣，想不想跟我學？」

  葉存厚見五千似乎很有興致的樣子，趕緊說：「紅豆，爸爸也覺得攝影不錯，只要有興趣有一定天賦，就能學好，跟學歷什麼的也沒多大關係。想學嗎？要是想學，爸爸明天就給你買相機。」

  施霞嗔道：「你急什麼啊！說是風就是雨！紅豆，你也別忙著下結論，先跟小麥姐學學看，真要是喜歡就去學，不喜歡也不用勉強。咱們有時間，還有很多可以學的東西，慢慢來慢慢想，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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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在她心裡，對女孩子學習攝影並不看好，她還是希望五千能正經上大學，像其她女孩子一樣，經歷大學生活。

  「嗯，那我先看看，我就怕自己做不好。」五千還真是對攝影產生了興趣。

  「好的，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童舒依然無條件附和五千的意願，「小麥，我今晚就回去做一個拍攝方案，你把自己的時間安排好，這工作很快就要開始，到時候你得聽我安排。」

  雙成在五千他們回城後的第三天也回到車行上班。他沒有主動給五千打電話，但五千一個接一個的簡訊詢問，也在第一時間知道了他的行程。回到車行的雙成，心情十分壓抑，工作十分賣力卻又心不在焉。五千在他回來的第二天就跑到車行來看他，是她自己坐車過來的，沒有告訴童舒。

  雙成見到五千時，臉上的神情看起來倦倦的。雖然兩人分開只幾天功夫，五千能明顯感覺到雙成身上那種刻意保持的疏離感和骨子裡的疲憊。

  「雙成哥，你生病了嗎？」五千首先擔心的是雙成身體不舒服，握著他的手問。

  雙成搖搖頭，他凝視著五千的眼睛，若有所思。

  「那，是家裡有什麼事嗎？」

  雙成繼續搖頭，他抬起手溫柔地撫摸著五千光滑的頭髮，臉上艱難地浮起溫柔得要碎掉的笑意。

  「五千，你現在過得開心嗎？覺得幸福嗎？」

  「哦。很好。」五千並沒有想到雙成的心事所在。

  雙成點點頭：「那就好。」

  「雙成哥，你到底怎麼了？」五千明顯感覺到有哪裡不對，對別人心理的變化，五千是很遲鈍的，或者說根本不做揣摩；但對雙成，她總能非常敏銳地捕捉到他點滴的不同。

  「沒事啊。」雙成把五千攬到自己懷中，「我只是擔心你不幸福。你幸福，就什麼事都沒有。也是，我們五千現在有爸爸媽媽爺爺哥哥罩著，有一個那麼了不起的家，怎麼會不幸福呢？是我想多了。」

  五千倚在雙成懷中，沒有接話，她在仔細地想雙成的話，過了好一會兒，她突然從雙成懷中抬起頭，看著雙成。

  「怎麼了五千？幹嘛這樣看我？」

  「雙成哥，你是不是在擔心什麼？」

  「擔心什麼？我……我說了，就是擔心你不幸福啊。」雙成竭力掩飾自己的心事。

  「不是。你擔心我們會分開。」

  五千說得如此直接，雙成有些不知所措，他就是擔心這個啊！雖然在家人面前他話說得硬氣，可是內心深處卻真的非常非常害怕，說不出的害怕！害怕自己和五千從此漸行漸遠，永遠分開……幾天前，五千的父母到落梅嶺探訪，仿佛就是專門去給他們倆的關係畫句號的。這樣的想法讓雙成夜不能寐，無法控制地胡思亂想，甚至有絲絲的絕望。

  雙成此時眼中複雜與憂傷的神情，五千全看在眼裡，她知道自己猜得沒錯：他擔心的就是這個，他害怕失去她。

  五千沒說話，她伸出右手小拇指，主動去勾住雙成的小拇指，用力拉鉤：「雙成哥，你別擔心。能把我們分開的，只有生死。」

  雙成熱淚盈眶，緊緊擁抱五千，不是因為得到五千的一個承諾，而是因為承諾的這個人是五千。一直以來，他像五千的主心骨和保護傘一樣，守護著那個可憐的、小小的孩子一點點長大；而今天，長大了的五千，伸出手來牽他的手，安撫他那顆不安的心！雙成整個人因為五千這一句話，竟然一下子變得飽滿明亮起來。

  「五千，咱們別在這小房間裡呆著了，我騎車帶你去兜風好不好？」雖然只是勾了一下小拇指，雙成覺得正在往下滑的自己，整個人都被抓住！不，不是被抓住，是本來傾斜的腳下土地，一下變平坦了。雙成心中的陰霾一掃而光，小小的單身宿舍，哪裡裝得下他此時的快意？不等五千回答，雙成就拉起她的手，跑出宿舍。

  外面的班長和戰友們，看到無精打采的雙成，突然神采奕奕地拉著五千往外走，也沒人去攔他去問他。看著他把五千抱上摩托車后座雙雙離開，大家只是會心地相視一笑。

  班長搖頭感嘆：「有的女人，是男人的癮啊！雙成這是上癮了。」

  雙成帶著五千再次來到南山上。初夏的南山和去年冬天的南山看起來又不一樣，山上的風涼涼的，像溫柔的孩子的手。東籬山莊像被埋在綠色的波濤中，能看到的只有建築物的屋頂和邊邊角角，遠處的南湖上，漂浮著花花綠綠的遊船和水上娛樂設施，不復冬天的冷清。連他們坐的地方，也長滿了青草。

  雙成坐在草地上，堅持讓五千坐在自己的腿上。五千坐得很小心，生怕壓痛雙成，一直不敢坐實了。雙成看她這樣很不自在，只好脫下自己的外套鋪在地上，讓五千坐。五千這才坐踏實了，回頭看著雙成嫣然一笑。這一笑，令雙成目炫神迷，攬過五千狂親起來，兩人在山頂上相擁著纏綿熱吻。

  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五千頭枕著雙成的腿，閉上眼睛愜意地享受初夏的陽光與微風；雙成坐在那兒，用手一下一下梳理她的頭髮。五千忽然睜開眼。

  「對了雙成哥，我馬上就要開始工作了。」

  「工作？做什麼？」

  「我有跟你說過我哥的女朋友小麥姐嗎？」

  「似乎提到過，印象不深。」

  「我哥的女朋友叫小麥，是個攝影師。你記著，不能說照相的，要說攝影，不然她不高興。之前她一直在西藏，我們回落梅嶺時，她也從西藏回來了。她人很好，童舒哥哥的山莊，想請她拍一組宣傳照片，小麥姐姐讓我給她做助手。」

  「在東籬山莊工作嗎？」雙成說話時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山下的東籬山莊。

  「拍東籬山莊的照片，當然要在東籬山莊工作啊！」

  「該不會是童舒特意安排的吧？」

  「就是童舒哥哥安排的啊，東籬山莊是他家的嘛。」五千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和雙成的思路，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

  「拍照片，一天不就拍完了嗎？」

  「一天應該不行吧？小麥姐姐攝影要求好像很高，可不是隨隨便便照相。小麥姐姐問我願不願意跟她學攝影，我想學，雙成哥你覺得呢？」

  「學攝影？只要你喜歡就好。那個小麥，她平時在哪兒工作？不是一直在東籬山莊吧？」

  「哥哥說她是攝影師，有自己的工作室，應該不在東籬山莊吧？」

  「那就好！你又不想上學，是應該學點什麼東西。我支持你！要不，我送你一個相機？」只要不是跟著童舒，雙成就放心。

  「不用，爸爸也說要送給我，小麥姐說她那兒很多相機，讓我先不用買，用她的相機練習，等水平高了再買新的。」

  「也好。你現在有爸爸媽媽，有哥哥嫂子，這些是不用我送了。」雙成莫名的有些失落，他對五千，已經不是必須的那個人。

  五千坐起來，瞪大眼睛說：「雙成哥你不知道吧，小麥姐用的那種相機很貴的，咱們可買不起，還是先別買吧。不過雙成哥，等我學會了攝影，第一個給你照相。」

  雙成輕輕擰五千的耳朵：「當然！還不讓別人說照相，你自己怎麼也說照相了？不是攝影嗎？」

  童舒弄好了一份拍攝方案，趕緊跑到小麥工作室，敲定所有的合作細節。工作結束，兩人一起喝咖啡。

  「童舒，這種事不用你親自跑吧？你好歹也是少莊主啊！」小麥調侃童舒。

  「事關紅豆，你覺得我會假手他人？」

  「我忘了這個茬！算你有眼光，紅豆是真好！」

  「你就接觸這麼幾次，能看出她什麼好來！」話雖如此說，童舒的得意卻根本不掩飾。

  「我是誰？攝影師！看人是基本功好不好！紅豆的美有屏蔽功能，不管在什麼樣的環境下，她都很自然地浮上來搶鏡頭，完全不說話也不悶，感覺就像身邊安靜開放的一朵花，有她就芬芳……我真的喜歡她！對一個攝影師來說，她真是可遇不可求的素材啊！」

  小麥對五千的讚美童舒聽著很受用，但他依然要強調自己對五千的喜歡，是跟其他人不同的：「雖然說得對，不過你看到的，那都是紅豆表面的好。」

  「說得好像你知道她什麼深層次的好似的，你們也才見面沒多久好不好！不過，你確實有資格說這話。連青瞳都說，你對紅豆比他這個親哥更好。」

  童舒笑而不語，自從紅豆回來，他臉上就常常掛著笑意。

  小麥看著他搖頭嘆息：「沒想到啊沒想到！你童舒也有笑得這麼傻的時候！不是我給你潑冷水，那孩子跟你在一起時眼神清澈，意態閒適，好像對你沒什麼感覺哦。我聽青瞳說，她還有個男朋友？童舒，革命尚未成功啊！別笑早了。」

  「有男朋友又如何？就算結婚了，你覺得我會不拆散他們？」童舒的語氣不屑一顧。

  「好！有氣魄，我喜歡！青瞳談戀愛就沒你這麼霸氣。」

  「你夠了啊！就你這五湖四海的性子，除了青瞳誰受得了啊！再說了，他用得著霸氣嗎？不是你追求他嗎？你們倆趕緊結婚吧，我說你就不能好好做個賢妻良母？照顧照顧青瞳？你再這樣滿世界撒野，小心青瞳讓別的女人搶走了！」

  「童少莊主，我小麥也很霸氣的！想從我手上搶男人？誰？你叫她出來走兩步！」

  童舒搖頭：「嘖嘖嘖，你可別教壞我的紅豆！」

  去東籬山莊拍照的時間確定下來後，小麥邀請紅豆到自己的工作室參觀，了解做為一個助手的工作職責，熟悉工作狀態。這期間，小麥一直冷眼旁觀紅豆，非常滿意於她學習時的認真和專注。特別是五千在欣賞自己攝影作品時的神態，看到好的作品，她雖然說不出什麼來卻溢於言表的欣喜之情，讓小麥很滿意。

  因為她要跟五千一起工作，青瞳曾叮囑她，多幫幫童舒。作為青瞳的女友，童舒和紅豆的故事她自然是早就知道的。但之前她總覺得，紅豆不過是童舒人格障礙的美麗藉口。她根本不相信，一個十歲男孩與一個四歲女孩之間，會有什麼故事。葉、童兩家人之所以對童舒諸多維護愛惜，也不過是因為紅豆的失蹤太讓他們心痛，大家不忍面對那樣的傷口，就一直在那傷口上塗上紋飾去欺騙自己。不過這次親眼看到紅豆，看到因為紅豆的歸來，向來冷若冰霜的童舒，竟然立馬變得溫暖深情。特別是他看五千的濃郁而幸福的眼神，是她認識童舒這麼多年，從來不曾見過的。這讓她有些動搖了：看來一切未必是藉口，至少童舒不是。雖然五千對童舒完全看不出什麼愛來，但童舒對五千，絕對是用情至深；而五千在她看來，也是配得上這份深情，對於攝影師來說，美麗就是最充分的理由——五千，確實太美。

  五千自然不知道小麥、哥哥、童舒，甚至包括葉、童兩家的長輩，都在心照不宣地做一件事，就是製造各種可能，讓她和童舒重新走到一起。她甚至很自然地向小麥提起雙成，希望有機會能介紹他們認識。小麥聽她提到雙成，暗暗同情起那個素未謀面的鄉下青年——那個即將成為過去的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