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紅豆·東籬下 06

  施霞帶著女兒逛了一下午，因為五千自己不發表意見，她就按著自己的意願，給女兒買了各式各樣的漂亮衣服、包包、飾品，還有許多五千連用都不會用的化妝品。如果五千自己有喜歡的，自然施霞不用拿主意，可是五千仿佛對什麼東西都沒有特別強烈的欲望，施霞只好按自己的喜好幫她買了。

  童舒一直跟著，他很少幫著出主意，就是心裡很踏實地跟在五千身邊，幫忙提東西。他就覺得這已經足夠，已經是他生命中的奇蹟。要說買什麼送給五千，他覺得全世界都不夠，而他心中非常堅定地要把自己整個地送給五千，其他又算得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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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了一上午，又逛了一下午，一回到家，施霞讓童舒陪著五千，自己又去廚房忙著做晚飯。女兒的失而復得，讓她全身充滿了力量，根本感覺不到累。

  看到五千他們逛街回來，舅公過來請五千和童舒去院子裡看看。三人來到院子裡，發現鞦韆架下的草已經除得乾乾淨淨，鞦韆繩子和踏板都換了新的，重新調整了踏板的高度，繩子上還繫著漂亮的蝴蝶結，漂亮的鞦韆靜靜地掛在那兒，仿佛在等待它的主人。

  「紅豆，喜歡嗎？」

  五千看著那架鞦韆，心裡第一次湧起這裡確實是自己的家的感覺。之前不管是家裡的親人還是他們說的話、做的事、給她吃的東西、帶她去的地方，都沒有真正喚起她心靈最深處的記憶。讓她對這個家產生認同感的，唯有這架鞦韆，五千覺得自己並不陌生。

  「喜歡！謝謝舅公，我可以去盪一下嗎？」五千第一次表現出對眼前的事物濃厚的興趣，這讓童舒又驚又喜。

  「當然可以！舅公就是為你弄的，是吧舅公？」

  「是啊，我們紅豆不在家，這鞦韆可寂寞嘍，都沒人跟它玩。紅豆啊，鞦韆要是活的，看到你回來跟它玩，肯定會笑呢！去吧，你們倆去玩吧。」舅公呵呵笑道。

  「舅公說得好恐怖，鞦韆真要笑起來該多嚇人！紅豆，來，我來推你。」童舒牽著五千的手，走到鞦韆架邊，「你只管坐上去，我來推你。」

  五千坐上鞦韆架，童舒站在她身後，小心地一下一下地推著她盪起來，鞦韆越盪越高，五千笑了起來——這是她回到葉家後第一次快樂地發自內心地笑出聲來。

  舅公看著兩個孩子，仿佛時光又回到了十六年前，他擦擦眼角不知什麼時候溢出的淚，慢慢退到一邊在花壇沿坐下。

  正在廚房做飯的施霞，突然聽到五千的笑聲，心中一怔，趕緊關了火跑到窗前。當她看到童舒推著鞦韆上的五千高高盪起，五千的頭髮在風中飛揚開來，笑聲隨著鞦韆的每一次盪高越發的清脆響亮。童舒則面帶微笑站在鞦韆架下，穩穩地接住每一次盪回的鞦韆，再用力送出，一下又一下。

  施霞的眼淚迅速模糊了視線。她沒想到，十六年後，還能看到這樣美好的一幕：十六年前，兩家大人在院子裡小聚時，也曾經一起看著少年童舒推著小小的紅豆盪鞦韆，紅豆的笑聲也是這樣隨著鞦韆的越盪越高越來越響亮，童舒也是這樣耐心地站在鞦韆架下，一次又一次接住鞦韆又送出去……而這之後，十六年的漫長時光里，鞦韆架空空地掛在那兒，沒有了孩子，沒有了笑聲。

  站在鞦韆架下的童舒，聽著五千的笑聲，看著她高高飛起又落下的輕盈身影，覺得這是自己人生十六年來最幸福的時刻。他的目光他的靈魂都飛出了肉體，和鞦韆架上的五千一起高高飛起。他每一次推出，都知道鞦韆一定會盪回來，帶著他的紅豆，她一定會回到他的掌心——這樣的感覺讓童舒說不出的心安與踏實，十六年音訊全無的時光，好像就在這鞦韆的飛盪中逝去，並不曾有過什麼不幸發生。

  一直到吃晚飯前，天已經快黑了，五千才從鞦韆架上下來。

  葉存厚和青瞳也難得地按時一起回家了。看到五千情緒不錯，葉家父子也放了心。就在施霞端出一桌子菜、擺放好碗筷，一家人落座準備開動時，五千顯得局促不安起來。

  「紅豆，你怎麼了？」細心的葉存厚看到女兒的變化。

  「雙成哥還沒來呢。」

  「哦，對對對，早晨是跟雙成說好，讓他下班就過來的。」葉存厚想起來了，「是不是他忘記了？」

  「我給他打個電話問問。」

  「好的。」

  五千撥通雙成的電話：「雙成哥，你怎麼還沒來？」

  「五千，我現在正忙著呢。」

  「哦，那你什麼時候來？你能過來吃飯嗎？」

  「恐怕不行，五千。這邊有車主急等著拿車，我們在加班幹活，不能過去吃飯了。」

  「那你忙完了過來嗎？」

  「五千，你在自己的新家裡還好吧？」雙成沒有直接回答她。

  「嗯，你忙完了一定要過來，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還有事要告訴你，我等著你。」

  「要是太晚了……」

  「沒關係，我會一直等著的，我掛了。」五千放下電話，對大家說：「雙成哥很忙，說他不能過來吃飯。」

  五千給雙成打電話的時候，葉家人的眼神有意無意地飄向童舒，童舒專注地看著五千，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誰也不知道他的內心在想些什麼。

  吃過晚飯，施霞在五千的房間陪女兒整理白天買的一大堆衣服。童舒被青瞳拉進隔壁自己的房間。

  「今天怎麼樣？你跟紅豆。」青瞳開門見山。

  「盪鞦韆的時候，我才看到了小時候的紅豆，其他時候，她還是五千。」

  「這很正常。她對你呢？有沒有因為之前你沒認出她不高興？或者抱怨她在你家時，你對她態度不好有？」

  「完全沒有，感覺她好像第一次見到我一樣，既沒提在我家時的事，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情緒。青瞳，我覺得自己被無視了，倒寧可她生我的氣呢。」

  青瞳幸災樂禍地笑了：「呵呵！這就叫報應啊！慢慢來吧，你也知道她之前的經歷，青春期在一家尼姑庵，幾年不出門一步，基本上與世隔絕，肯定會養成比較淡定隱忍的性格。放心吧，她應該會慢慢變回我們的紅豆的。」

  「不變回紅豆也沒關係，五千我也喜歡我也要。」童舒完全不受影響。

  「哇！這麼快就改變想法了？之前是誰說我妹悶的！」

  「不是改變想法，只是承認了真實想法。你記得我有次打電話給你，說我精神好像出問題了，後來又說沒事的事嗎？」

  「記得啊，就是山莊重新開業前的事嘛，不是因為工作壓力太大？」

  「是因為當時的五千，我說的那個讓我情緒不穩定的人，就是她。知道我當時做了一件什麼事嗎？我無意間聽到紅豆給雙成打電話，說是第二天全家人去山莊時，會經過他的修理廠，讓他站在路邊等著看一眼。我竟然因為嫉妒，故意開車走了另外一條路！我打電話給你的時候，就站在山莊樓頂，看著雙成騎摩托車帶著五千繞南湖兜風。我當時居然被巨大的嫉妒與失落情緒所籠罩！這讓我很恐慌，我怎麼可能會因為一個保姆，產生這樣的情緒？所以我擔心自己的精神又出了問題，就給你打了那個電話。」

  「你是說……你那時候其實就已經愛上了紅豆，不，應該說是五千？」青瞳驚訝道。

  「說不上是愛。如果她不在我眼前，我也不會刻意想到她，但如果她在我眼前，我就完全被她的樣子、她的一舉一動所左右。你覺得我會無緣無故對一個我最討厭的保姆產生這樣的反應嗎？我只能說，是我的心搶在我的眼睛之前認出了紅豆。或者說，即使她是五千也沒關係，我的心也認得她，也喜歡她，也接受她，也想靠近她。」童舒說話時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青瞳不再取笑他，認真地說：「童舒，雖然現在紅豆身邊有雙成，但我不認為他們還能繼續下去，我也不能接受雙成做紅豆的男朋友。在我心裡，除了你，紅豆不可能屬於任何人，相信我們全家人都是這樣的想法。知道嗎？因為你，我常常覺得愛情是很神奇的事。要不是親眼所見，我根本不相信世上竟然有你這樣的人存在！對現在的紅豆，你要有耐心，她現在會喜歡雙成多一點也很正常。畢竟在紅豆最無助的時候，是他陪在紅豆身邊的。你別因為她現在跟雙成的關係苦惱，也別急於分開他們，太心急有時會適得其反的。雙成對於她，應該是救命稻草一樣的意義，而你，是她的鞦韆架。我們紅豆已經不需要救命稻草了，她的人生，重新回到了鞦韆架上。」

  童舒微微一笑：「放心吧，跟她不在眼前的十六年比，現在的所有問題都根本不是問題！你不會懷疑我的耐心和決心吧？今天爺爺帶我們出去轉了一圈，我學到很多東西。之前我，包括伯母，多少都有點急於讓紅豆快點回歸到紅豆這個身份。恨不得她一下子就什麼都想起來，一下子變成從前的紅豆，變成一直在我們眼皮底下長大的紅豆，這怎麼可能！反而是爺爺，完全不動聲色，那麼自然地帶著我和紅豆去從前的茶樓，吃綠豆糕，在一個合適的環境裡，輕鬆自然地說起從前的事……我覺得爺爺是做給我看的呢！」

  「呵呵，綠豆糕是紅豆的嘛……可惜我今天沒空。童舒，你能這樣想就太好了。反正對於我來說，除了你，沒人可以帶走我們家紅豆。紅豆和雙成，會因為生活狀態的懸殊，自然而然地分開的。」

  「青瞳，你想像不到因為紅豆回來，我現在有多麼幸福！」童舒咬著唇一下一下地自顧點頭，似乎努力想要把從胸中噴射而出的幸福給攔住，不讓它們太過泛濫。

  童舒和青瞳一起走出房間時，紅豆房間的燈已經關了。

  「紅豆已經睡了？」青瞳有些奇怪。

  「應該不會吧，可能在下面呢，走，下去看看。」

  兩人來到樓下，只有施霞坐在客廳里。

  「媽，紅豆呢？童舒要回去了。」

  「童舒，你就在家裡睡吧，這麼晚了還開車回去嗎？」

  「不了，我回家還有點事。伯母，紅豆呢？」

  施霞朝門口示意：「在外面……在等雙成。」

  「等雙成？我都忘了，已經快十點了，他還沒過來嗎？」青瞳問。

  童舒沒有說話，他想了一會兒，轉身往外走：「伯母，青瞳，你們不用跟過來，我順便看看紅豆就回去了，明天我還會過來的。」

  「當然要過來。只要不上班，你就過來陪紅豆玩吧，帶她出去玩也行。」施霞起身送他，青瞳跟在身後。

  三人走到外面，並沒看到紅豆，看來她是跑到大門口那兒去等了。

  五千獨自一人站在葉家院子門口，耐心地等著雙成。儘管雙成中間又打電話過來，說已經太晚就不來了。可五千執意要等他過來，雙成只好在工作結束後趕來，此時他正在來葉家的路上。

  童舒開著車緩緩駛向院門口，長長的車燈照到五千站在門口的身影，五千連忙閃到一邊。他把車停在五千旁邊，從車窗伸出頭：「紅豆，還在等嗎？他會不會不過來了？」

  「不會，他在路上呢。你要回去了嗎？」

  「嗯，我陪你等一會兒，等雙成來了我再走。紅豆，晚上不要一個人在外面。」

  「哦。你不用陪我，雙成哥馬上就到了。」

  「沒關係，我開車很快的。紅豆，明天我接你去我家，你不是有東西放在那兒嗎，我奶奶也想看看你呢。」

  五千想了想，點頭道：「好吧，我可能還要去趟養老院。」

  「沒關係，去哪兒你說一聲就行，我是你的專職司機。」

  「你，不用上班了嗎？」

  「你也知道啊，我前一段時間工作有多辛苦，爸爸早說要放我假，我現在就是在休假。我們山莊一向管理就很好，有我爸爸媽媽在那兒，我休假一段時間也沒關係。」

  一陣摩托車聲傳來，隨即一道燈光照了過來，五千和童舒同時看向那邊，是雙成過來了。雙成急剎車在童舒的車側，一腳支在地上，摘下頭盔。他沒有跟童舒打招呼，甚至沒有看他，只跟五千說話。

  「五千。」

  「雙成哥！」五千看到他很歡喜，「你說出發了，我就一直在這兒等著你呢。」

  雙成伸手摸摸五千的頭髮：「以後不要在外面等我。」

  童舒仿佛不存在，他按了一下喇叭，五千才意識到他還在這兒，轉臉面向他。

  「紅豆，我們明天上午見，你多睡會兒，不用起太早，我走了。」童舒說完不等五千回答，直接開車走了，也沒有跟雙成說一句話。

  雙成皺著眉頭目送他的車離開，轉頭問五千：「他在這兒幹什麼啊？這裡又不是他家！」

  「你不用管他。因為兩家關係很好，我雖然不記得他，但小時候應該跟他關係很好。他今天一直陪著我和爺爺、媽媽，做司機，還幫著提東西，現在才回去。」

  「他說明天還要來？不用上班嗎？」

  「他現在在休假吧。明天去他家把我的東西拿過來。雙成哥，咱們別站在外面說話，進去吧。你到我的房間看看，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走吧。」

  「這麼晚，會不會打擾到你家人？要不我們就在外面說說話吧，我等會兒還得趕回去。」

  「不會打擾到，媽媽還沒睡，我住在二樓，他們在一樓。你晚上不在這兒睡嗎？」

  「五千，這裡雖然是你家，可你也是剛剛回來的，我跟你家人又不熟，睡這兒不方便，我自己也覺得挺彆扭。」

  五千想了想：「也好，等大家都很熟了，我讓媽媽給你準備一個房間，你就可以隨時過來住。不說這些，趕緊進去吧，要不媽媽該著急了。」五千說著坐到雙成後面，雙成把車一直騎到葉家大屋門前。

  施霞看到他們進來，站起來迎接，青瞳也還在客廳。

  「雙成來了？坐吧。」

  「對不起阿姨，這麼晚打擾了。」雖然昨天就來過這裡，今天的雙成，反而比昨天略顯拘謹，青瞳給他端來一杯水。

  「不打擾，是紅豆這孩子非讓你過來，你工作一天了，原不該打擾你。喝水吧，雙成，哪天你有空，我要專門請你過來吃頓飯，好好謝謝你，這麼多年來一直照顧我們家紅豆。」施霞很客氣。

  「阿姨，這……真的不用，您不用太客氣，我也沒做什麼。大家一個村里住著，一起長大，相互照應，是應該的。」

  「不不不，我看得出來，是你一直在幫她，紅豆跟你非親非故的，這些年，要不是你……」

  「媽，別說這些過去的事了。」青瞳連忙打斷她，「紅豆，你把雙成叫來，不是有什麼話要跟他說嗎？」

  「哦。」五千一直站在雙成身後，「我可以請雙成哥去樓上房間裡說話嗎？」

  「當然可以啊，正好讓雙成看看你的房間，雙成今天晚上是？」施霞問。

  「阿姨，我待一會兒就走。」雙成連忙說。

  「上樓吧，我也正要上去睡覺。」青瞳先起身，「我們一起走。媽，您今天忙了一整天，早點休息吧，雙成離開的時候我送他，您不用出來了。」

  青瞳陪雙成進了五千的房間後就回到旁邊自己的房間，隨手虛掩著兩邊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