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紅豆·東籬下 07

  雙成四下打量五千的新房間，就像一個粉紅色的夢境，看著不真實，他覺得這才是五千本來應該住的地方。五千拉著他的手在床邊坐下：「很漂亮吧？是媽媽今天上午布置起來的。」

  「是很漂亮。五千，這樣才配你，你就應該住在這樣的地方才對，以前都是錯的。」

  五千走到梳妝檯前拿出一個方便食品盒，打開遞給雙成：「雙成哥，這是綠豆糕，爺爺今天上午特意帶我去茶樓吃，說我小時候最喜歡吃這個，總是說綠豆糕是紅豆的。茶樓的師父到現在都還記得，專門給做的。，我留著給你吃，你嘗嘗看。」雙成小口吃著綠豆糕，五千坐在他身邊一邊給他遞綠豆糕，一邊跟他說著白天的事。跟雙成在一起，她的話明顯多了。

  雙成吃了兩塊不再吃。

  「不好吃嗎？」

  「很好吃，我晚上不怎麼喜歡吃零食，你不是小時候喜歡吃嗎，留著自己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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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記得自己喜歡吃這個。今天吃覺得味道一般，我沒說，怕爺爺難過，一直說好吃來著。」五千合上蓋子，把綠豆糕放在一邊。

  「你跟家裡人相處一天了，覺得他們怎麼樣？」

  「爺爺很慈祥很親切，舅公也很好，爸爸和哥哥還不熟，媽媽好像要把所有東西都買給我，你看……」五千站起來，走到衣櫃前拉開衣櫃門，裡面掛滿了漂亮的衣服，「全是今天給我買的，我說了不要，媽媽非要買。」

  雙成看得眼花繚亂：「很漂亮。這麼多年你不在身邊，想補償你吧。五千，你可以天天穿漂亮衣服了，我也喜歡看你穿漂亮衣服。以前在落梅庵，你天天穿著灰色的衣服，我看著很心疼呢。五千，等我賺到很多錢，也給你買漂亮衣服穿。」

  「你不是給我買了嗎？」五千拉拉身上的粉紅色運動套裝，「我喜歡這件衣服。」

  「這太普通了，你媽媽買的衣服看著就很漂亮，你穿了肯定像個公主。五千，看來你在這裡挺好的，我也不用擔心你了。對了，你有什麼記起來的事嗎？」

  「好像就對院子裡的鞦韆有點印象。下午童舒哥哥幫我推鞦韆，鞦韆盪起來的時候，心裡覺得那個情景很熟悉。」

  「他幫你推鞦韆？」雙成一愣。

  「嗯，就是跟媽媽一起買衣服回來以後，舅公把鞦韆換了新的。我自己不會盪，盪不高，他一直幫我推。」

  「是嗎？」雙成看著五千沒有心事的眼神，沒有多說，「五千，你在電話里不是說有重要的事跟我商量嗎？」

  「對了，媽媽讓我不要再去養老院工作，說讓我做別的自己喜歡做的事。我沒答應，我說要問你。」

  「是不能再在那裡上班了。五千，你現在可不是從落梅嶺出來打工的小妹，你是這麼了不起的人家的女兒，怎麼還能去那兒上班，家裡人肯定不會同意的。你就聽他們的話，不要去上班了吧。」

  「那我做什麼？像從前在落梅庵時一樣，天天呆在家裡嗎？」

  「當然不是，你可以學點什麼啊，你……不想上學嗎？你爺爺以前是大學校長，媽媽是教授，爸爸是醫院院長，哥哥也是醫生，一家人都這麼了不起，你也可以繼續讀書啊。反正你年齡又不大，以前成績那麼好，重新上學肯定沒問題。」

  五千臉色微變：「我不上學。」

  雙成連忙握住她的手：「我就說說，不上就不上，沒關係。你先在家裡陪你媽媽和爺爺他們，跟自己家裡人熟悉了再說吧，等以後想到喜歡做的事再去做也行。」

  「雙成哥哥，你們汽修廠要不要人幫忙，我去你那兒做事好不好？」

  雙成一把捂住五千的嘴，看了看門口：「快別說了！你這個傻瓜！不要在你家裡人面前說這話聽見沒有？你們家裡人會討厭我的！汽修廠全是男人，整天跟油啊、工具啊、車零件的打交道，一身油味，哪是你一個女孩子呆的地方！不許再說了！」

  「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做什麼不重要。」五千說著伏進雙成懷中，雙手環抱著雙成的腰。

  雙成溫柔地輕拍她的背：「想想就好，不用真的去做，我們心在一起就行。」

  夜已深，青瞳看看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了，隔壁房間裡一直沒有動靜，門依然虛掩著，門縫裡的燈光照在對面的牆壁上。青瞳在房間來回踱步，想來想去，他還是來到五千門口，伸手輕輕敲了敲門。

  「紅豆，雙成，已經很晚了。」

  雙成聽到敲門聲連忙站起來，五千走過去把門拉開。

  「五千，今天太晚，我也該回去了。」

  「好的，我送你出去。」五千沒有挽留，就在青瞳眼前很自然地牽著雙成的手往外走，她對青瞳說，「哥哥你去睡覺吧。」

  「還是我跟你一起送雙成走吧。這麼晚，你不能一個人在外面。」青瞳說話時，眼睛看著五千和雙成牽在一起的手，雙成敏感地悄悄抽回自己的手，五千渾然不覺。

  送走雙成後，青瞳來到妹妹的房間。

  「紅豆，你都還沒有好好跟哥哥說說話呢，有沒有什麼想跟哥哥說的？」

  五千有些難為情，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看著青瞳，不知說什麼好，只好傻傻地笑。

  「傻樣兒！」青瞳輕輕擰了擰她的臉，又把她抱進懷中，五千乖乖地一動不動，「唉，我們紅豆自己一個人就長大了，可怎麼辦呢，哥哥什麼都沒為你做……哥哥要為你做點什麼呢？」青瞳說著自己鼻子發酸，眼睛發熱，他鬆開五千，看著她的眼睛問，「紅豆想要哥哥做點什麼呢？」

  「不用。」五千低下頭，「我很好。」

  「是的，會很好的，會越來越好的。」青瞳用力點頭，「對了，我背背你吧。小時候你經常讓我背，自己都不肯走路的，有時候從家裡到院子裡盪鞦韆都不肯走，我和童舒就是你的馬。來！」

  青瞳說著轉身在五千跟前蹲下：「哥哥背你。」

  五千有些驚駭，看著蹲在跟前的青瞳，她慌忙說：「哥哥……我長大了，真的不用背。」

  青瞳回頭望著她：「傻瓜，你本來可以在哥哥的背上長大呢。來吧，讓哥哥再背你走走，哥哥喜歡背你。快上來吧，不然哥哥今晚會睡不著覺的。」

  五千心裡一暖，猶豫著趴到青瞳溫暖寬厚的背上，雙手輕輕摟住他的脖子。青瞳站起來，走到房間外面的走廊上，從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走到這頭，兩人沒有說話，月光透過走廊盡頭的窗戶斜斜地照進來，照在兩人的身上。青瞳一直安靜地穩穩地走過來走過去，五千默默地趴在他的肩頭，細微的呼吸輕輕拂過他的脖子。

  不知道走了多久，五千抱著青瞳脖子的手鬆松地垂下來，她在哥哥的背上睡著了。

  青瞳走回五千的房間，輕手輕腳將她放到床上。

  雙成回到汽修廠已經過了十二點，可他卻全無睡意，獨自一人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他的思緒很混亂，這兩天發生的事讓他一下子蒙了。不管是關於五千關於自己還是關於他們倆人，他都不敢多想，但他又不能不想，只好不停地強迫自己停止正在胡思亂想的事，對於未來，他突然有著莫名的恐慌和不安。

  原本對於自己和五千要一輩子牽手走下去這件事，他根本沒有過任何的懷疑，甚至覺得除了自己，五千在這世上還能靠誰呢？可現在一切全變了，在五千的身邊，好像根本沒有他的位置，也完全不需要他了。

  早晨，同事來上班時，雙成已經獨自一人把準備工作都做好了。他實在是睡不著，在床上折騰到快天亮，索性起來做事。

  「雙成，你臉色怎麼這麼不好？有什麼事嗎？跟五千有關？」班長看雙成無精打采，大概猜到可能與五千找到親生父母有關。

  雙成沒有回答，臉上強擠出一點笑：「沒什麼事，就是昨晚沒睡好。真的沒事，班長。」

  「沒事才怪！你昨晚那麼晚去見她，說什麼了？該不會……算了，你自己說說吧，小子，有什麼事就說出來，別憋在心裡。」班長拍拍雙成的肩，按他坐下，其他幾名同事也圍了過來，對於五千突然找到親生父母，大家的好奇心還在持續發酵。

  「對啊雙成，跟我們說說吧，我昨天回家把五千的事跟我家裡人一說，我爸說葉家可是個了不起的家庭呢，她爺爺很有名的，當了很多年的大學校長，我爸還聽過他的課；她爸爸也很有名，本市最大醫院的院長，牛啊！很多人都知道他們家，就我在外當兵，不怎麼清楚。」

  「我就說嘛，五千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娘，就算流落到鄉下那也是落難公主！基因也在那兒，是吧班長？當初沒看過她照片，只看她給我們做的鞋墊，還以為五千是翠花型的呢，去年第一次看到她，嚇我們一跳！那氣質，根本不像是普通人啊。現在看起來，總算合理了，你們說是吧？雙成，你也嚇著了吧？」

  「雙成，五千家怎麼樣？真的很有錢嗎？」

  「得了吧，他們家不是有錢，是有名！就是傳說中的名門望族！都是高智商。當然，估計也應該很有錢，雙成，壓力山大吧？」

  「五千要不是被人販子給拐賣了，現在也應該在名牌大學讀書吧？雙成不是說她上學時從來沒得過第二名嗎？哎呀，基因差距！不承認不行啊！她們家人對你什麼態度？知道你是五千男朋友嗎？能接受嗎？我估計你們倆的事懸啊。」

  「你們說什麼呢？五千這是找到了親生父母，要沒找到，她條件還不如雙成呢！要不是雙成，她能找到親生父母？指不定還在哪兒受苦呢！做人不能那麼沒良心吧？」

  「良心是良心，現實是現實！現在現實是：雙成還在地上，五千已經重新飛回到枝頭做她的鳳凰了！不是嗎？雙成哪，你小子應該生米做成熟飯，早跟她結婚就好了。」

  ……

  大家七嘴八舌，雙成皺眉坐在那兒一言不發，他不敢深想的事，就這樣赤裸裸地被同事們說了出來。

  「閉嘴吧你們這些傢伙！盡說些不著邊際的話！」班長打斷其他人的話，「雙成，別聽他們瞎說。這事關鍵看五千怎麼想，你尊重五千的想法就好，其他人說什麼都不重要，包括五千的父母。我覺得五千那丫頭不錯，不像那種會跟著環境變的女孩子，看著特別有定性。別胡思亂想了雙成，看你沒精神，要不要去休息？」

  雙成強笑著站起：「我沒事班長，不是五千的問題，你們別亂猜了。幹活吧，有客人來了。」

  童舒一早就來到葉家，今天他要帶五千去自己家。葉存厚、施霞和爺爺也應邀跟著一起過去，若非童奶奶，他們也找不回失去的女兒，至少也不會這麼快。除此之外，兩家長輩雖未商量卻都有一個共同的心事，那就是童舒和紅豆，所以兩家大人心照不宣地急於見面。五千當然不會知道這些，現在她其實是被提著線的木偶，只是她自己不覺得。

  童振聲夫婦都留在家裡接待葉家一行，五千下車時，發現呂院長也被他們請過來了。

  呂靜儀一見到五千就上前拉住她雙手：「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五千，祝賀你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孩子啊，我姑姑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她老人家臨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把你的事安排好了後才肯閉眼。」

  說起師太，五千的眼睛也紅了：「是，院長。」

  「快進來吧，別在外面站著了，呂院長，進來吧。」白慧熱情地招呼一群人進屋。

  只不過幾天功夫，五千重回童家，已經成為眾星捧著的那個月。而之前，她只是活動背景一樣的存在。

  大家圍坐在客廳里，童奶奶坐在五千身邊，始終拉著她的手不放。童舒沒有坐下，就站在五千和奶奶的身後。

  「老哥哥，存厚、施霞，我這老太太要給你們賠個不是了！看到我們寶貝紅豆沒認出來不說，還把孩子叫到家裡使喚這麼長時間，對不住啊！不過，看在孩子回來的分上，你們也別怪我這老太婆。紅豆啊，奶奶沒為難你吧？」大家剛一坐定，童老太太就半是玩笑半認真地說。

  五千還不知道如何回應，葉存厚已經站起來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媽媽，您老可千萬別這麼說！若不是您老人家，我們只怕這輩子也未必能見到紅豆，我和施霞對您真是感激不盡。」施霞也站了起來，夫妻倆一起行禮。

  「哎呀，存厚，你們倆這是……媽，您趕快讓存厚他們坐下吧。」看葉存厚夫婦如此鄭重，童振聲也連忙站了起來。

  葉老爺子抬手示意大家都坐下：「都坐下吧，我們兩家雖說不分彼此，但這個大恩，只是行個禮還太輕。不過來日方長，弟妹，我們是老了，可紅豆和童舒他們正年輕，日子長著呢。今後啊，對年輕人該怎麼使喚還怎麼使喚。振聲，這段時間童舒給我們家當司機，你們夫妻倆沒意見吧？」

  一屋子人全笑了。五千並不覺得有哪裡好笑，但看到大家都笑了，也只好跟著傻傻地笑了。

  李嫂上了茶，大家邊喝茶邊聊天。

  「其實要說感謝，真正應該感謝的是呂院長。要不是呂院長把紅豆介紹給我，也就沒後來的事了。對啦，你們知道麼？紅豆以前在廟裡的師父就是呂院長的姑姑，是她一直在照顧紅豆。紅豆這一手好字都是她教的，要不是這一手好字，我跟紅豆也沒結下後來的緣分。說起來，一切都是天意，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啊。」童老太太輕拍著五千的手說。

  「奶奶，不是結下緣分，是接上緣分。不是以前就認識嗎？」童舒插話道。

  「對對對，是接上緣分，接上緣分。呂院長，謝謝你了。」

  「哎呀老太太，我可什麼也沒做。倒是童家多年來捐助我們養老院的老人，還有葉院長，也多次派醫生給我們養老院的老人免費做檢查。這都是你們兩家人平時多做好事，才有這樣的福報啊。」

  「呂院長客氣了，還是得謝謝你。紅豆，爺爺還不知道你字寫得好呢，哪天寫給爺爺看看。」

  「伯父，門口的對聯看到了嗎？那就是紅豆寫的啊，就在這裡寫的，提筆就來，真的很厲害，存厚，只怕你的字也不及你女兒啊。」

  葉存厚擺擺手：「我的字很一般，紅豆這方面應該是隨她爺爺了。紅豆，你是怎麼練的字？」

  「就是小時候師太讓練的，在落梅庵時，常常幫忙抄佛經，就熟練了，也不是……很好吧？」

  這邊正說著話，童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跑進去把五千手抄的經書拿了出來，雙手遞給葉老爺子：「爺爺，這就是紅豆幫奶奶抄的《金剛經》。」

  大家圍過去翻看，各種讚美與感嘆。五千坐在那兒，突然迷糊起來，所有的談話都是圍繞著她展開的，可她卻覺得自己完全是局外人。不是因為被忽略了，而是因為怎麼也融不進去，像一滴被滴進水中的油，即使被稀釋得稀薄，也以油的姿態浮在水面……

  眼神始終罩著五千的童舒，看到了她神情間的游離，他把手輕輕放在五千的肩頭：「爺爺、奶奶，你們在這兒聊著，我跟紅豆單獨說會兒話。」

  白慧忙說：「好好好，你們年輕人自己玩去吧。紅豆，跟哥哥去玩，我看你坐在這兒都沒話說，呵呵。」